蒋文旭喉间发出痛苦的嘶吼。
极致的疼痛让他整个身体弓起,却被藤蔓死死固定在原地,体内生命力迅速流逝的同时,丹田处的灵根也正在被连根拔起。
意识在剧痛中开始模糊。
“大师兄!”
蒋文旭眼前猛地闪过与沈佳音相伴的旧影,往昔画面如碎玉般迸裂开来 ——
那时她还是扎着双丸子的孩童,歪着头躲在松树下的石峰后,乌亮的眼珠透过石缝偷瞄他练剑。
剑锋劈开晨雾时,她圆溜溜的眼睛里盛着晃眼的崇拜,声音像刚含了蜜:“大师兄好厉害呀!”
“又偷跑出来。”
他听见自己冷硬又无奈的声音: “我不是让你先默诵心经?如此毛躁,如何成器?”
“可我也想摸剑嘛.......”
她嘟囔着往前蹭了半步,小手指绞着腰间的穗子:“就看一眼,看看剑穗怎么跟着招式飘。”
“你连剑柄都握不稳。”
少年耐心教导:“先扎三年马步,把根基站稳了,不要还没学会走路就想着跑......”
“不要不要!”
孩童扁着嘴巴说:“反正大师兄会保护我的,再说了我天资不行,练不练都一样......”
“别胡说!”
少年眉头皱起,折下一根树枝塞进她嫩白的手里:“万事没有一蹴而就的,就算天资不好也能勤能补拙。”
御卿道尊常年闭关。
因此沈佳音的剑术,是他这个大师兄手把手教导的。
少年曾在无数个春寒料峭的清晨,执住孩童尚且纤弱的手腕,将《乾元剑典》的起势一遍遍拆解。
“腕力需沉,剑锋要稳.......”
她的心思总不在修炼上,所以学的磕磕绊绊,从桃花开练到梧桐叶落,才勉强让剑尖稳住三分。
“大师兄不能嫌我笨。”
“把你跟人耍横的本事用在修炼上,剑锋首席弟子的位子,就该让给你了。”
“才没有耍横。”
她仰着脸,神态里糅着三分娇蛮七分天真:“我只是告诉她们,你以后要跟我成亲的,让她们跟你保持距离。”
沈佳音像是一团火。
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说,甚至根本不管自己话里的含义,也不管旁人是何反应。
少年垂眸盯着她发顶的碎发,顿了顿才开口:“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如今尚且年幼,哪里懂得......”
“你是我的!”
四目相对时,少年胸腔里逸出声叹息:“我何时说过不是了?只是央你莫要这般大声嚷嚷。”
互相迁就有过,蜜里调油也有过。
两个背井离乡的孩子,就这么互相陪伴扶持了十余年。
他们在乾元峰的古松下刻过彼此的名字,风雪来时,便并肩坐在藏书阁的暖炉边,看窗外落雪覆了石阶。
那些枯燥无趣的孤苦岁月,终究酿成了岁岁年年的暖。
后来的变故,也不过短短一年。
那双圆润的眼睛忽然变得狭长尖锐,她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那样骄横的人就算含着泪,神色也是倔强的。
“我等了你一晚上,你人呢?”
“小师妹病了,她无父无母、孤苦无依,我身为大师兄,总得照料几分,我以前不也这样待你么?”
“你拿她跟我比?”
“我没有互相比较,这只是我身为大师兄的责任。”
“........你去吧,那你去。”
"你又在闹什么脾气?凡事总得讲个轻重缓急,她也是你师妹,难不成你就半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她忽然噤声。
就那么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你说得对,我骄横我无礼,是我容不下人。”
此后他也曾多次求和,可她的话总是很刺人,两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就那么互相怄气,渐行渐远。
可人最怕比较。
阮娇娇天生慧根,于修行一途恰似顺水行舟,入门一天引气入体、半年筑基,颇有仙门翘楚的气度。
沈佳音身为曾经的剑锋小师妹,免不得被拉来对比一番。
一个天资好还勤奋,一个天赋差还懒惰,两相对比之下,宗内不好的言语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也曾在私底下提过,让沈佳音不要懈怠修行。
沈佳音冷笑道:“不劳烦大师兄忧心,我自有我的缘法,大道逍遥自在,亦是我所愿也。”
求道求道。
求的不过是长生不老、逍遥自在。
然而她说自己已经逍遥自在,不奢求长生不老,这话倒更像是一贯用来偷奸耍滑的说辞。
他怒斥道:“满口胡诌!”
“那也不要你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从小到大都是我在管你。”
“你管不了我一辈子。”
“我可以!”
他的声音又急又沉,再次重复道:“沈佳音,我可以管你一辈子!”
沈佳音抬眸看着他。
须臾,才一字一句道:“你不过是蒋家卖给我的物件,说的好听点叫未婚夫,实则跟个奴才没区别,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这话恰似当头一锤。
不管她说的是怄气的假话,还是口不择言的真心话,都狠狠刺痛了蒋文旭的心。
将他们多年的情分刺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沈佳音也曾后悔过。
可她被捧惯了,大小姐从来不需要低头,在她看来,就算发生问题也只会是别人的问题。
想过去道歉,但是每次看见他跟阮娇娇在一起,就忍不住动气。
加之她本来说话就刁蛮,性格强势又高傲,所以歉没道成,反而多次激化了矛盾。
若说之前蒋文旭对阮娇娇只有师兄妹情分,那多次被沈佳音的态度刺伤后,他便彻底倒向阮娇娇。
移情别恋也好,故意怄气也罢,从此两人彻底割席,不复从前。
可他们的感情太深,也太重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同在异乡为异客的同伴,是彼此情窦初开的心上人。
对于沈佳音来说,蒋文旭亦师亦友,甚至承担了她父母对她抚养的那部分责任。
是她可以全心全意依赖,托付全部信任甚至人生的人,又如何能轻易割舍?
而对蒋文旭来说,沈佳音是他这些年除却修炼以外,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大到人生规划,小到日常生活,都需要他去为她操心,为她计划。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亲情、友情、爱情。
他们都有,且叠满了,其中的感情纠葛,根本就不是轻易能够掰扯的清的。
两个人对于对方,都做不到完全无动于衷,可最难听的话都说了,隔阂太深,又无法破镜重圆。
所以一直拉拉扯扯,也只能一直拉拉扯扯,加上同在乾元宗生活,无法避免见面,矛盾多次激化后……
这才导致最后的悲剧。
而且当初试图辩解和服软的人是迦婴,并不是沈佳音。
沈佳音生来高傲,死也不肯低头,所以她死在了执法殿里,到死都没吭一声。
记忆中的身影,正渐渐与眼前人重叠交织。
两年时光未见。
他们从未分开过那么长的时间,十七岁到十九岁的空档里,这张脸也逐渐褪去稚嫩,棱角愈发分明。
明明是同一个人。
但蒋文旭只需要沉下心多看一眼,哪怕就一眼,就能分辨出沈佳音,并非眼前之人,其中变化并非年龄就能隔断的。
蒋文旭眼睛逐渐湿润,嘴里不断呕血:“你,你不是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最知道怎么刺痛对方的人,实则才是最懂对方的人,沈佳音再怎么变化,也绝不会变成这样。
迦婴有些惊讶。
不过蒋文旭也不是第一个发现的,她倒没有太意外。
蒋文旭嘴唇颤抖。
“我早该猜到的,如果当时我再细心点......所以你急着退宗,就是因为你夺舍了她,怕被发现......”
“你怎么确定是夺舍呢?”
迦婴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就不能是她求救无门、满心绝望之下,心甘情愿将这具躯壳献舍给我?”
蒋文旭的神色怔住了。
“她,你......不可能,她不会那样做!”
他眼里迸发凶光:“她不会抛下我,肯定是你夺舍了她!”
刹那间,雷霆轰然炸裂!
整个蒋家大宅攥进雷电的旋涡,暴烈的电光在飞檐斗拱间疯狂奔窜,这方天地仿佛坠入白昼。
蒋文旭浑身浴雷。
他身上缠绕的藤蔓寸寸崩裂成飞灰,一柄金蓝相间的长剑从地上升腾,骤然落入掌心。
“把她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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