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再次站在苍予舟坠楼的天台上时,陶嫣然发现今天的天气和苍予舟去世那天一模一样。
炽热的阳光被墨汁一般的乌云给吞噬,万物瞬间被笼罩于一片昏暗之中。厚厚的乌云汹涌得如同漫无边际的海水,层层叠叠,似要将天空压垮。
“你是说,这个天台的钥匙是孙教授给你们的?”陶嫣然接过方子晗手上那串钥匙,在得到她确认的点头之后,她的心愈发沉重了。
缺失重要信息拼图的过去,无视规律演变,强行跨越了时间线,和大大小小不曾存在或被掩盖的真相,开始一件件拼合了起来。
“那--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刚好会出现在天台上?”
方子晗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她对于陶嫣然的坦白显得很平静“这就是你约我来这里的原因?”
面对单纯的陶嫣然,方子晗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显得滴水不漏。
“因为小舟失踪了。”陶嫣然紧紧地捏着手里的钥匙,闷热的天气让她快有些喘不过气了“而那天,如果不是我先来这里,被关的就是她了。她昨晚在学校被人偷拍她和孙教授的照片,放在了学校的贴吧里。”
西大楼天台上的柏油地面因为常年没有被养护,布满了沟壑纵深的裂缝,苔绿色的青苔和杂草爬满了每个缝隙之间。
陶嫣然与方子晗面对面踩在缝隙之间,玻璃裂纹蛛网般向彼此延伸,稍微用力就能听到脚下便传来裂缝的细响声。
方子晗从镜片后面无声地打量着陶嫣然,嘴角勾起了笑意“你觉得是我干的?那你还敢约我来这里?”
云层间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让昏暗的天气更加压抑了。
方子晗一番话让陶嫣然面色都吓白了,她后退时踢飞了一块碎石子。
“我没有选择了,亦川师兄已经出事了。坐以待毙就意味着,悲剧就要再次重演了。”
方子晗听到李亦川出事脸色变了,她刚一动就踩到了松动的裂缝,裂缝转瞬间变为青面獠牙的裂口。
“他出什么事了?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和苍予舟在一起吗?”
精密运转的机器,似乎出现了BUG,让陶嫣然找到了她的软肋。
“看样子,照片大概是你拍的。”
方子晗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不动声色地站稳身子 ,指了指陶嫣然手上的钥匙。
“你既然这么机灵,为什么会意识不到苍予舟也有问题呢?”
闷热的空气里有了一丝凉意,陶嫣然嗅到了天台上的铁腥味,和她那天闻到苍予舟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陶嫣然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你想说,是小舟把我关在这里的?”
方子晗掏出了手机,翻出了短信,递给了陶嫣然“那段时间雨季,孙教授的资料都受潮了,所以我们才会帮忙拿到天台晒资料的。但晚上都会收回去,可偏偏那天有一本很重要的资料不见了。我打电话问她,她说可能丢在了天台。我猜,她就是故意让我给你开门的。至于为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巨大的信息量,让陶嫣然呆在了原地,她后背衬衫被汗水浸湿了。
“因为卓律?”
听到关键词,方子晗满意的点了点头“你不会不知道她对卓律感兴趣吧?她一边接近卓律,现在又跟阿川扯上关系了。她利用了我们每个人,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方子晗瞳孔里一夜辗转未眠留下的红血丝,是她对心上人无法放下的执念。
“她这么做自然有她的原因。就像你也会利用我一样啊,可我并没有选择报复你。”
女孩坦诚的目光,像极了她在森林时交给自己那把瑞士刀刃上的余温,温暖又坚韧。可余温最终在方子晗用冰冷刀锋划掉陶嫣然留在每棵树上的痕迹时也一同被覆盖了。
“你!”
方子晗的辩解在女孩的目光下被瓦解,她意识到陶嫣然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
“老实说,我一开始并不明白你会和他们关系这么好。可能,就是因为你有太多容易被忽视的特质了吧。”
她不明白,阿川那种不爱被人群观摩追捧的高山湖泊,为何愿意陪着她被众人议论;不明白,阿律那种能四处留情、被追捧的世界中心,却跟她公开于世;更不明白,苍予舟那种城府深沉,孤高独断的雾中冰川,却跟她做朋友。
她又好像明白,为什么偏偏是陶嫣然了。
方子晗绕开了被她踩出一道裂口的位置,走向了陶嫣然,却发现女孩站在了唯一完好的一块平地上,她周遭的裂纹深浅不一,每一道都是从方子晗的方向延伸向她的。
“原来,你是因为这样才故意弄丢手链的啊。小舟那天应该是要提醒我提防你,她不希望我介入她的事情。我都做了什么啊!” 陶嫣然眼底从错愕到恍然大悟。
事后发生所有的一切,如今看来都像在无情地嘲笑陶嫣然,嘲笑她有多感情用事。
“昨夜,阿川联系不上她,就跟我打电话了。”方子晗盯着远处的铁丝网,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在学校住,离得近,就又来了一趟西大楼。他们俩昨夜一直在一起,苍予舟故意接了我给阿川打的一通电话。现在阿川又出事了,她怎么看嫌疑都最大。你为什么要无条件信任苍予舟,你们俩的交情有那么深?”
陶嫣然之于苍予舟,像极了方子晗脚下枯涸缝隙之间野蛮生长的植物,毫无关联的两种生物,却滋养出千丝万缕的羁绊。
“我初中就认识小舟了,她一直就不爱介入是非,班上有人针对她也没见她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也就唯一帮我的一次,才大动干戈。”陶嫣然抿紧了嘴唇,梨涡清晰可见“她做事情都有逻辑,也不会轻易越界,没有特殊的原因,她是不会动别人的东西的。除非--”
眼前的闷热让陶嫣然口干舌燥,她舔了舔嘴唇,突兀地停了下来。
学霸精密运行的大脑在解除BUG之后,又开始高速处理信息了“可我听到孙教授从苍予舟的辅导员那里了解过她的家庭情况,她大学之前都在英国读书啊。”
“师姐是不是听错了?她初中在S市读书,跟我是同班同学。不对啊,孙教授为什么要了解她的家庭信息?”巨大的信息量让陶嫣然张大了嘴,她恍惚间听到了脑海里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声。
天台此刻没有一点风,放眼望去,时间流动的痕迹显得很不清晰:远处高大的树叶都不曾摆动,天空中看不到一只飞行的鸟。明明是周二的下午,校园的操场也空无一人。
这一切,像极了陶嫣然记忆里和现实中看到的矛盾--每当她无限接近真相时,就会出现新的信息摧毁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息茧房。
“你们俩是同学?我问过她,她不是这么说的。”
方子晗目光看向远处空空荡荡的篮球场,眼前看到的却是昨天办公室里看到的场景。
“你为什么会和陶嫣然做朋友?”
“师姐有没有看过宫崎骏的《千与千寻》?”女孩难得笑了,目光格外悠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什么?”方子晗诧异地看着苍予舟,她越发看不透她了。
“这个动画片,是我第一次认识她时,她推荐给我的。你不觉得她很妙吗?对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总能表露出最大的善意。”
昨天女孩的回答,还在方子晗脑海里回荡,她觉得愈发意味深长。
“而且,我就觉得昨天孙教授好像有点刻意。不仅是对苍予舟,还是对她和卓律的关系。发照片我确实是有自己的私心,但也替她考虑过了,这对她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当方子晗第二面浮出水面时,陶嫣然记忆镜子里第二面的孙教授,终于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如期而至。
她担心的,居然都是真的。
那个能将风暴信手拈来的深海,就是真正的凶手。
“孙教授今天在哪,你知道吗?”陶嫣然颤抖的开口。
天台上的天空暗得如同冬季的傍晚,空气中潮湿得快要溢出来了,昏暗的天气让天台如同末日般。
方子晗跟有感应一般,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孙教授挟持了苍予舟和阿川吗?”
“啪。”陶嫣然手里的钥匙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不在是不是?昨天他和小舟有发生什么吗?”
“他今天本来要来学校的,但突然又取消了今天的工作。”方子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昨天他把苍予舟留在了最后一个……”
说完方子晗也越想越怪,她紧张的掏出了手机,仔细查起了工作群的聊天记录。却发现苍予舟最后一次回复消息是在昨天23点17分,而孙学年却是在今天10点22分发的工作消息。
“不对啊,孙教授今天上午还在回复工作消息。”方子晗目光定在了她给李亦川最后打的那通电话时间上。
“假设,昨晚孙教授送苍予舟回家时,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阿川出现制止了他。那他们昨晚遇到危险的概率会更大,那就能解释为什么苍予舟会莫名其妙接阿川的电话了。所以,阿川是什么时候出的事?现在人怎么样了?”
陶嫣然在学霸的指引下,也赶紧掏出了手机“阿律是十一点半左右接到的医院通知,说他是刚被人送去医院不久,而且是被刺伤的。那时间就对不上了啊,到底是哪一环出现问题了。”
方子晗不知怎地又想起了昨天下午的事情,她喃喃道“说起来,昨天苍予舟也跟平时不太一样,难得跟我聊了她平时不愿意深入的话题。而且,你知道苍予舟是左撇子吗?”
“她一直都是啊,哪里奇怪?”陶嫣然愕然地看着方子晗,过了一会儿如梦初醒“不对,她现在不用左手了。”
陶嫣然初中记忆里的苍予舟,一直都是左撇子。但她大学后再遇到苍予舟,她几乎都不用左手了。
两人在空中无声对视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一起去了。
远处静止的树叶突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一股强劲的风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通风管道发出尖锐的声响,积雨云正在吞噬整个世界。
方子晗先动了起来,她看着陶嫣然指了指孙学年的手机号码。陶嫣然似乎看懂了对方的意思,她朝方子晗点了点头。
“这样吗?她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联系呢。”
电话那边的孙学年似乎在开车,杂音特别大。
“今天太多人找她了,她为了避嫌就让我联系您了。您不介意吧?”
方子晗脑子转的非常快,三言两语就编出了有鼻子有眼的借口。
孙学年风淡云轻的在电话里笑着“现在确实要避避嫌,学校找不到她,电话都打到我这了。我建议,这两天你们先跟杨教授对接工作,有什么问题你们就通过杨教授给我反馈。今天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谈合作,现在刚出发。你让她也别想多,贴吧的事情会有人解决的。”
“杨教授说让我把手上所有的事跟您先交接完,接下来让我全权负责。您看,要不我现在先去找您。对完之后,您就不用管后面的事了。当然,要看您方不方便。实在不行,明天我跟您对也行的。就是小舟那边我不确定明天还能不能碰上,她跟我说要请几天假。”
方子晗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三下五除就要来了孙学年的地址。
一旁的陶嫣然,惊叹的看着方子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走丢得一点也不亏。
“地址我发给阿律一份了,接下来就要看你们了,一切小心。”方子晗发完地址最后看向陶嫣然,释怀地朝她笑了笑“就当是偿还在森林里对你所做的一切。”
“谢谢师姐。”陶嫣然感慨万分地看着方子晗,心中涌现出奇异的感觉“其实我觉得你和小舟是能做朋友的,不论怎样,我替小舟谢谢你。”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过,但我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
方子晗对苍予舟的情绪太复杂了,那个比她年轻5岁、出生就注定和她不在同一起跑线的女孩,让她嫉妒、可憎、向往竟又欣赏。
明明知道她一点也不无辜,但方子晗却在决定发出照片的瞬间,对照片上的女孩涌现出奇妙的惺惺相惜。
看着朝自己笑着的女孩,陶嫣然脑海里冷不伶仃地冒出了一个人来。
“师姐,我这样问可能有些失礼,但你知道Lyezi是什么意思吗?”
风里的方子晗顿了顿,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盯着陶嫣然缓缓开口道。
“你为什么知道这个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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