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对着宋朝阳歉意地躬了躬身，这才步履匆匆。
又一头扎回了高高的柜台后面，重新埋首于那些药材和方子之间，忙碌起来。
医馆里的嘈杂，似乎并未影响到她分毫。
宋朝阳神色平静，并未将心思放在这忙乱的看诊抓药上。
不多时，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小学徒，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
捧着一套还算干净的青瓷茶具，小心翼翼地从里间绕了出来，将茶盏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动作略显笨拙。
“这是我们医馆的茶，您尝尝。”
红鸢不知何时已立在旁边。
她伸手接过那略显粗糙的青瓷茶盏，动作轻柔，未带起半点声响。
将茶盏稳稳放在宋朝阳手边的小几正中，随即提起那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陶制茶壶。
为宋朝阳斟了半盏浅碧色的茶汤。
热气氤氲，带着股奇异的香气。
“夫人，请用茶。”
宋朝阳并未立刻去端。
她的目光先是在那茶汤上停留了一瞬。色泽比寻常绿茶要稍微浑浊些。
并非杂质，倒像是融入了什么东西。
茶水入口，温热滑顺。
那股奇异的药香，在舌尖弥漫开来。
并不似汤药那般苦涩，反而与茶的甘醇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形成独特的滋味。
有些陌生，却并不难喝。
她抬起眼眸，目光落在旁边那仍有些手足无措的小学徒身上。
声音依旧是清清淡淡，听不出喜怒。
“这是什么茶？”
那小学徒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完了。
这位贵人定是不喜欢这味道了。
也是，王府里的贵人，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
什么顶级的香茗没品过，哪里会喝得惯他们这粗陋医馆里的古怪药茶。
他本就因为宋朝阳的身份而紧张万分，此刻更是吓得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回贵人……”
他微微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这不是寻常的茶叶……”
“是小的们自己琢磨着配的药茶……”
药茶？
宋朝阳眉梢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挑。
原来如此。
她又端起茶盏，置于唇边，再次细细品味。
这一次，她刻意分辨着其中的滋味。
茶的清爽回甘是底子，其上漂浮着几缕草药的特殊香气。
还有几分若有似无的甘甜。
并非来自糖，而是某种药材本身的回味。
这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竟奇异地达到了某种平衡。
互不侵扰，反而相得益彰，生出一种别样的风味来。
见宋朝阳只是低头品茶，半晌没有言语。
神色平静，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
那小学徒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七上八下的，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他下意识抬起袖子，胡乱地擦了把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
生怕这位贵人动怒，连累了师父。
他连忙又哆哆嗦嗦地补充解释，声音带着哭腔。
“贵人若是不喜欢，小的这就去给您换一壶……”
“这里面就是添了几味寻常的温和药材……”
“都是些安神补气的，绝不敢用虎狼之药冲撞了贵人……”
“再配上些许陈茶……”
“用小火慢慢熬煮出来的……”
“想着或许能解解乏……”
宋朝阳放下了茶盏。
茶盏落在小几上，发出声清脆的轻响。
在这嘈杂的医馆背景音中，并不明显，却足以让那小学徒心头一跳。
她的眸光，倏然亮了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兴趣。
将药材与茶叶同煮制成日常饮用的茶汤？
既能解渴，又能潜移默化地调理身子？
这倒是新鲜，她博览群书，却也从未在哪本医书或茶经上见过类似的记载。
至少不是以这种寻常饮品的形式出现。
这陈郎中的医馆虽小，倒真是有些意想不到的门道。
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这般饮茶的方式，竟然还有这样的巧思。
她的眸光，倏然亮了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兴趣。
“这般新奇的煮茶之法，是谁想出来的？”
小学徒见她似乎真的对这药茶产生了兴趣，并非嫌弃。
提到师父，他的腰杆似乎也挺直了些许。
“回贵人的话，是家师琢磨出来的。”
“家师说，此法温和，以药养身，潜移默化，或可兼治未病。”
宋朝阳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柜台后方。
那个正低头专注着整理药材的人。
她的眼底掠过几分讶异。
这位陈郎中，瞧着貌不惊人。
不显山不露水的，竟还有这份独辟蹊径的巧思与能耐？
藏得倒是深。
那小学徒偷偷抬眼，飞快地觑了一眼宋朝阳的神色。
见她眉宇间并无不耐，反而带着思索。胆子便又大了几分。
他想起方才在后堂悄悄观察到的情形。
鼓起勇气，又补充了一句。
“小的方才在后面，斗胆瞧了贵人几眼…”
他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唐突了这位身份尊贵的世子妃。
“见贵人说话似有些中气不足，唇色也略显浅。”
“想来是近日忧思劳神所致。”
“故而，小的斗胆，在茶中添了几味补气安神之物。”
“特意为贵人调配了这一盏。”
哦？
宋朝阳挑了挑眉梢，眼底闪过玩味。
这小学徒，胆子倒是不小。
竟还敢暗中观察她，甚至自行判断她的身体状况？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调里带上几分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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