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阳明白，再多言语，已是无益。
她脸上重新漾起得体的笑容，盈盈下拜，姿态谦恭。
“既如此，那便多谢黄先生费心了。”
“朝阳静候佳音。”
无论如何，先应下再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黄先生推荐的人，她可以收下，但徐少陵的位置，无人可以取代。
正当雅间内气氛微妙，各怀心思之际，门外响起了几下极有分寸的叩门声。
“笃笃笃。”
宋朝阳抬眸，与黄先生对视一眼。
黄先生微微颔首，神色不变，示意无妨。
“进来。”
雅间的门应声而开。
徐少陵当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伶俐的小厮。
小厮们躬身将食盘一一放置在黄花梨木的圆桌上，然后悄然退下。
徐少陵上前一步，对着黄先生与宋朝阳拱了拱手。
“黄先生，东家。”
“这是后厨刚琢磨出来的几道新菜色，尚未给旁人品尝过。”
“特意送来请黄先生和东家尝个鲜，指点一二。”
他言辞谦逊，神态恭谨。
黄先生的目光，早已被桌上那几道揭开银罩后，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吸引。
黄先生拿起桌上备好的象牙箸，先夹了一筷芙蓉绣球。
入口即化，鲜嫩爽滑，鱼肉的清甜与高汤的醇厚完美融合。
黄先生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满意神色。
他搁下筷子，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涤荡口中的余味。
“不错，不错。”
“这几道菜，无论是火候还是口味，都属上乘。”
“尤其是这道东坡游春，肉质酥烂，滋味醇厚，老夫许久未曾尝过这般地道的了。”
他看向宋朝阳，眼中带着几分赞赏。
“宋东家果然经营有方。”
“不仅眼光独到，这推陈出新的本事，亦是一流。”
宋朝阳闻言，连忙起身，浅浅一笑，笑容谦和而得体。
“黄先生谬赞了。”
“朝阳不过是提了些不成熟的想法，偶尔说说江南的口味罢了。”
“真正能将这些想法变成美味佳肴，又将酒楼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还是多亏了少陵。”
她将功劳轻轻推向徐少陵。
徐少陵站在一旁，听闻宋朝阳如此直白的夸赞，微微垂首。
“东家过奖了，这都是少陵分内之事。”
“后厨的师傅们也费了不少心思钻研。”
黄先生搁下手中的象牙箸。
他的目光从桌上的菜肴移开，最终稳稳落在了徐少陵的身上。
“这几道菜，确实不凡。”
“酒楼事务如此繁忙，你的功课，可曾落下？”
徐少陵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宋朝阳的心，在这一刻，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宋朝阳心念电转，几欲开口替徐少陵描补一二之际。
徐少陵却在此时，微微躬身。
他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慌乱。
“回黄先生，酒楼事务虽忙，学生不敢懈怠功课。”
“先生布置的课业，每日皆已完成。”
“闲暇之时，亦会翻阅些许典籍，不敢荒废。”
此言一出，宋朝阳眼底掠过难以置信的惊诧。
这徐少陵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白日里酒楼事务繁杂，桩桩件件他都亲力亲为，已是耗费心神。
夜里竟还有余力温书习字，甚至涉猎典籍？
此等心性与毅力，着实令人钦佩。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悄然抬眼，目光谨慎地落回黄先生身上。
黄先生闻言，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赞许之色。
他缓缓颔首。
“嗯，勤勉可嘉。”
“那你且说说，对中庸之道，有何见解？”
此问一出，屋内的气氛，似乎又微妙了几分。
徐少陵闻言，再次拱手行礼，神态愈发恭谨。
“黄先生谬赞。”
“中庸之道，博大精深，小生愚钝，不过略知皮毛。”
“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望黄先生海涵，莫要见怪。”
黄先生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中庸之道，核心在于中和二字。”
“于修身，是心不偏不倚，行事有度，允执厥中。”
“于处世，是和而不同，求同存异，万物并育。”
他微微一顿，目光清澈，迎向黄先生深邃的眼眸。
“学生以为，治国理政，其理相通。”
“不可偏执一端，失之于严苛，则民怨沸腾。”
“亦不可纵容无度，失之于宽纵，则纲纪废弛。”
“赏罚需公允，然过犹不及，失了劝勉教化之本意。”
“体恤需真切，然亦有尺度，不能因小情而误大局。”
“唯有执中守和，恩威并济，方能使得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宋朝阳屏息听着，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这番言论，条理分明，见解深刻。
哪里像是一个每日奔波于油盐酱醋、迎来送往的酒楼伙计所能说出？
这份洞察与气度，怕是许多寒窗苦读的学子，也难以企及。
她悄然松了一口气，眼底深处，是难以掩饰的激赏。
“若非黄先生与授业恩师时常教诲点拨，学生断不敢在此妄言。”
“今日得黄先生指点，学生茅塞顿开，实是感激不尽。”
黄先生闻此言，深邃的眼眸中，笑意更浓。
好一个徐少陵！
不仅有过人之才，更有这般不骄不躁、谦逊知礼的心性。
更难得的是，他懂得感恩，不忘师长提携之恩。
这等品性，在年轻人中，着实是凤毛麟角。
他今日微服至此，本就抱着几分期望。
如今看来，这徐少陵，给他的惊喜，远比预想的要多得多。
此番考校，已然尽遂其意。
再问下去，倒显得他这个长辈，有些斤斤计较，刻意为难了。
黄先生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揭开碗盖，吹了吹热气。
“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吧。”
“老夫今日不过是恰好路过，顺道上来看看。”
宋朝阳悬了半晌的心，终于稳稳当当落回了原处。
“那民女便不在此叨扰黄先生的雅兴了。”
“黄先生若有任何吩咐，只管差人告知一声，我们即刻便到。”
她言辞恳切，举止大方得体，不卑不亢。
而后她给徐少陵使了眼色。
徐少陵亦随着她，再次躬身行礼。
两人一前一后，动作轻缓地退出了雅间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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