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梅趁着大家午睡，独自出门上了山。
王家沟整体的地形是两山夹河谷，中间最平坦的河谷是村里人一直以来寸土必争的良田，为了多分一点的好田，每年几乎都得爆发一两场大干仗。
可现在这片绿意盎然，作物繁盛的田野，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秆子和满地凌乱的谷穗、麦穗，比下了大冰雹后的场面还要惨。
看着这荒凉的场面，王雪梅心头有些堵得慌。
她没有救人的能力，却见不得这般悲苦。
那些田里几乎每一块都有人，他们拖着麻袋或者篮子，正一点一点的捡拾地里正在被蝗虫糟蹋的谷穗、麦穗。
他们已经放弃了放烟，都选择了和韩凌军一样的做法。
抢，能抢回来多少算多少，起码还能吃个两、三顿。
但就韩凌军捡回来的情况，也只能吃个两三顿。
属于是不做舍不得，做了更糟心。
其实王雪梅心中清楚，他们现在真正应该做的，是赶紧去买粮。
这才只是蝗虫过境的第二天。
灾难才刚刚开始。
往后的每一天，粮价都会涨。
他们耽误一天，损失远比在地里捡谷穗要大得多。
王雪梅记得很清楚，洪涝来临的那段时间，米家高达一百五十两一石。
这个价格就连豪绅都得皱一下眉头，就更别说寻常百姓了。
根本没人吃得起。
“雪梅？”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王雪梅扭头，看到了站在田埂边上的祝大婶。
她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被压的实实的麦穗。
“婶子，地里怎么样？”王雪梅看着祝大婶那张恍如神采，失魂落魄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问了这么一句不怎么过脑子的话。
祝大婶摇了摇头，“你看这哪里还有好地啊？全都被祸害完了，那些东西昨日还少一些，今日已多到脚都没地方放了。”
王雪梅自是知道，她此刻站着的地方就有密密麻麻的蝗虫。
确实已多到脚都快没地方放了。
“婶子，家里还有银钱吗？”王雪梅问道。
“有一点，你要用？”
王雪梅摇头，“既然有一点，我觉得婶子现在应该抓紧去买粮，有多少买多少。蝗灾来了，粮价肯定会一天一个样，等到后面我们再想买，说不定就买不起了。”
祝大婶一愣，猛地醒悟过来，“对，你说的对，我现在应该去买粮。雪梅，我就不陪你聊了，我得抓紧去。”
她匆匆下了田埂，疾跑几步，又折了回来，“雪梅，你还要不要买？我们一起去。如果钱不够，我可以先借你几两。”
王雪梅摇头，“我前几天买了一些，今年应该是能熬出来的。”
他们家的粮食现在是足够的，加上托兄长卖的那些，他们一家人即便弄不到其他任何的吃食，吃个三年也基本没什么问题。
王雪梅现在也不敢多买了。
她先后买粮加猎熊，已经惹起村里人的红眼病了。
再往家里存粮食，恐怕很快就要变成她存粮食别人存刀了。
村里人有个非常朴素的观念，我忍饥挨饿，你就不能大鱼大肉，否则我一定搞你，搞死你，然后我坐在你的尸体上大鱼大肉。
此为公平！
“哦对，你确实已买了粮食了，还是你有远见。”祝大婶说道。
“我那时只是觉得粮价低，就多买了些，仓囤有粮心中才不慌。”王雪梅摇头，“这跟远见可没什么关系，我要是有那么高的远见，可就不至于窝在这山沟沟里被韩建和徐舒欺负的抬不起头了。”
“就当你没有远见，但我能感觉到，你今年不一样了。”祝大婶有些艰难的露出一抹笑容，“既然你不去，那我就赶紧走了。”
她迈着一对小脚飞快的下了山，也没有追根究底的细问王雪梅为什么提前青收粮食，比起买粮，这一举动，似乎更像是有远见。
王雪梅沿着山麓一路绕了个大圈，下到了河谷地上。
那些往日里跟她关系好一些，村中有事愿意站在公道立场说两句的村民，她都提醒了一声，抓紧去买粮。
至于往日里关系一般，甚至于有嫌隙的。
王雪梅都懒得多看一眼，谁管他们死不死。
溜达了一个大圈，回到家中的时候，午睡的人都已经醒了。
正一人捧着一个大海碗排排坐在屋檐上饮桑叶茶。
王雪梅找到了薛守正，说出了大兄临走之前交代的事情。
“守正，我想把这些木头托你出手。”
薛守正正处于睡醒后的顿悟状态，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前方发着呆。
王雪梅的话，让他猛地一个激灵，“嫂嫂，你又来打趣我？你都早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肯定有往外卖的地方。”
王雪梅坦诚说道：“王家确实有这样的关系，而且那人还是我家的故交，关系应该算是非常可靠。”
“但你有所不知，我娘家现在被官府盯上了，如果出现这么大宗的交易，我家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祸。”
薛守正思虑片刻问道：“嫂嫂所说的被官府盯上，指的可是承岳兄被县令指派编演壮勇，操练部曲一事？”
王雪梅点头。
“承岳兄能意识到这一点，实在是太难得了。”薛守正赞道。
“这位万安县令官虽不大，但眼光独到，手段狠辣，是个养蛊的好手。你们王氏乃万安豪族，在这个节骨眼上得到重用，这很正常。”
“官府危难之际，地方豪族仗义出手，历朝历代，每个地方都有，一点也不算是新鲜事。借着这一茬事混个官身，此后平步青云，直入中枢之人都有。”
“但是……”
薛守正话锋忽然一转，讥笑了一声，“但是，这位陈县令摆明了一开始就想拿你们王氏保自己的乌纱帽，别人借的都是豪族的势和名望，以及钱粮。这位县令倒好，上来就借你们王氏的刀。”
“拿这刀砍谁啊？哪怕承岳兄手中的刀从未出过鞘，万安因为此次天灾死的人怕是都得落在承岳兄的头上。”
薛守正蹙了蹙眉，“既然承岳兄都清楚此事，为何还要趟这浑水？”
王雪梅没有直说是自己说的，“是事后才想明白的，想明白的有些晚了。守正，这事可有法子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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