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天色很暗，可总归还有依稀的月光。
从那些倒伏的小草上，方野就能判断余长河的行进方向。
于是，他朝着余长河躲藏的那棵树一点一点靠近。
多少次余长河都想开枪，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地上的痕迹已经没有了。
方野站在了一棵大树的下面。
他刚要抬起头来看，只见一个黑影从树杈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地，那杆狙击枪，就对准了方野的面门。
“不准动，你再动一下，我就爆了你的头。”
余长河用阴狠的声音说道。
方野冷笑了一下，说道：“你要杀我的话，早就开枪了，何必等到现在。”
“小子，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吗？你太狂了，太自以为是了，你都把我逼到这种境地了，难道我还不敢杀你吗？”
余长河冷声问道。
方野看着面前的余长河，说实话，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爽。
就跟当初唐正奇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以为大仇得报，一定会有某种史无前例的快感汹涌而来，可是并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的心里是悲哀的。
现在也是这样。
余长河曾经是杀死自己的仇人。
可是此时此刻，他生不起半点恨意来，甚至有种觉得他很可怜的感觉。
“余长河，你觉得真的是我把你逼到现在的境地吗？”
方野问道。
余长河冷笑了一声，说道：“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是省政法委书记。”
“那陈鼎呢？那古历峰呢？那唐正奇呢？还有那些因为你而死的人？他们本来都该活得好好的，难道他们的死，跟你就无关吗？”
“我不管！我不管！我只在乎我自己，你知道我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吗？从二十岁到现在，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昧了多少良心才走到今天吗？你不知道！方野我告诉你，你还年轻，你压根就不知道真正的官场是什么样的，你以为你是个好官，实际上屁都不是，当上面的人想要碾碎你的时候，你连渣渣都剩不下来，总有一天，你会跟我一样，在这个拥挤的世界上，只有自己，其他人，屁都不是！”
余长河咆哮了起来。
方野微微点头。
说道：“我当然知道，18岁你参军入伍，20复员被分配到了仙浦市一个偏僻的森林派出所，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帮那些老油条们铺床跑腿……”
余长河出生在一个很特殊的家庭里。
母亲生了一共生了五个儿子，余长河是老五。
那个时候他家实在太穷了，根本养不起五个儿子，于是，还在襁褓中的余长河，被送给了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妻。
这对夫妻生活在仙浦市的一座小岛上。
那个时候可不像现在。
种地的人有的吃，可是渔民反倒没得吃，毕竟那个年代，海鲜并不能填饱肚子。
作为这对夫妻唯一的儿子。
余长河本可以享受最多的爱。
可是谁也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年，他养母居然怀孕了，而且十个月之后，他们的亲生儿子就出生了。
对于余长河来说。
那就是噩梦的开始了。
他从五岁开始，就成了这个家的“保姆”。
因为父母都要出海，他就承担了照顾弟弟的责任，既要给他把屎把尿，也要喂他吃饭。
弟弟磕了碰了，养父母回来，他就会遭到一顿毒打，而且时不时还会没饭吃，整个童年对于他来说，那就是数不尽的黑暗的回忆。
到了上学的年纪。
养父母本来是不让他读书的。
他是跪在地上，求父母给他的一个读书的机会，他保证在读书期间也能照顾好自己的弟弟，就这样，养父母才答应了他。
他成了那个海岛小学第一个背着弟弟上学的孩子。
就这样。
余长河上到了小学结束。
他很早熟。
他知道，如果自己没有文化，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个鬼地方，只有多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上到初中，养父母不想在他的身上浪费钱了，便叫他不要读书，跟着养父出海，余长河不答应，他“求爷爷告奶奶”，甚至用绝食来威胁养父母。
整整六天一粒米也没吃，就这样把自己饿到了死亡的边缘，养母这才实在不忍心，将他送进了初中的学堂。
用他的话来说，初中那三年，是他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只有他知道，争取这个上学的机会，对他来说多么不容易。
初中毕业那一年，他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县城的一所高中，这所学校免去了他的学费和食宿费，他用自己的行动，为自己争取到了继续读书的机会。
也就是在那一年。
他第一次走出了海岛。
去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为了不再回到那个小渔村。
他发了疯一样地读书，没日没夜，什么头悬链锥刺股，凿壁借光这样的事情，他都经历过，而且经历得更残酷。
他知道。
高中一旦毕业。
他还是要回到小渔村去。
毕竟那个时候，高考还没恢复。
在最后一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大街上看到了征兵动员。
他萌生了一个新的念头，那就是去当兵。
瞒着父母，他参加了军队的选拔，因为文化水平高，加上身体素质好，余长河被破格选中。
当了两年兵，余长河复员，那个时候，还有包分配工作的，他被分配到了一个很偏僻的森林派出所，开始了他二十几年的警察生涯。
穿上警服的那一刻。
他也觉得是神圣的，光荣的。
他觉得自己成了一名保护群众的卫士，也觉得自己这辈子出息了。
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
现实很残酷。
那个偏僻的森林派出所位于大山里面。
里面只有三个老油条的警察，他这个新人，在这里不但没有受到重视，那三个“前辈”还总是变着法子欺负他。
让他跑腿，让他打扫卫生，让他煮饭，让他洗衣服，总之，不管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这个“新兵蛋子”干的。
这样的日子。
他过了整整一年。
刚刚满22岁的时候。
他跟一名“前辈”去森林里巡逻，在路上发现了一些野生动物的残骸，余长河意识到，肯定是有人来盗猎了。
可是那个“前辈”却叫他不要多管闲事。
余长河不听。
在其他三人休息之后，独自一人揣着枪找到了那伙盗猎者，经过了一番战斗之后，他还抓住了那帮盗猎者的头头。
原本以为自己立功了，可是谁能想到，那个盗猎者的头头当天就被其他三人给释放了。
这个时候的余长河才发现，原来这三名“前辈”一直都知道这个盗猎团伙，而且，他们每个月都会定期从盗猎团伙的身上收取好处。
森林派出所的所长找到他，给他洗脑，说他们被分配到这样的地方工作已经够苦了，如果再不能从这样的事情上捞点小钱，兄弟们真的就混不下去了。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人有的时候，不得不向生活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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