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合约签订后,大明使团又在伦敦待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段时日里,大明使团并未闲居驿馆,而是受英方盛情邀请,遍访伦敦各处,既为增广见闻,亦为考察技艺与制度。
英格兰人似乎对这群东方来客抱有无限好奇,从女王到市井小民,无不热情相待。
张四维每日行程排得极满,或受邀赴宴,或参观工坊,或与学者对谈。
他见识了伦敦塔里珍藏的珠宝,走访了皇家学会初具雏形的学术圈子,甚至观摩了莎士比亚剧团排演的新剧——尽管他对那些夸张的表演方式颇感诧异,但仍礼貌地称赞其“词藻华丽,发人深省”……
他的儿子张丁征则更热衷于社交。
他本就生得俊朗,又精通西语,很快在伦敦贵族圈中混得风生水起。
某位伯爵夫人甚至公开称赞他是“东方来的阿多尼斯”,引得不少贵族小姐对他暗送秋天的菠菜……
当然,这些风流韵事大多止于调笑,但传闻中,他与某位已婚子爵夫人的私会,却成了伦敦沙龙里最隐秘的谈资……
使团中随行的数百名大明水师官兵,他们被安排参观**格林尼治海事学院**,与英格兰未来的海军将领们同吃同住,交流航海技艺。
英格兰学员带他们登上训练舰,演示如何操纵帆索、测算航速,大明水兵则展示了中式罗盘和郑和海图的复制品,引得英方啧啧称奇。
在这一个多月的交往中,也发生了很多故事。
某位年轻的大明通译官,因协助文书工作,与一位负责接待的英格兰贵族小姐渐生情愫。
两人常在泰晤士河畔漫步,一个用生硬的英语吟诵诗经,一个以走调的官话背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尽管彼此的语言都磕磕绊绊,但眼神中的炽热却无需翻译……
在大明使团准备离开伦敦的时候,贵族小姐偷偷塞给他一枚镶嵌珍珠的银戒指,低声道:“若你再来伦敦……”
通译官沉默良久,最终只留下一句:“海天辽阔,终有再会时。”
这个贵族小姐在东方情郎离开后,生下了一个带有明确东方特色的孩子。
而后,因为相思,成为了一个戏剧家,写下了可以媲美莎士比亚的戏剧……《潮汐堡的守望》,《镜中回廊》,以及《丝绸信使》这一系列影响英格兰数代人的戏剧……
威尼斯镜子、会说话的鹦鹉,破碎的信件以及来自东方的折扇,成为了东西方最早交流的产物……
当然,他的带有东方血脉的儿子,在三十年后,踏上了前往东方的船只……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也成了一段佳话流传后世……
五月底,大明的使团终于要离开了。
英格兰人以最隆重的礼节送别大明使团。
女王虽未亲至,但派出了高规格使节团,并赠予张四维一枚镶嵌红宝石的金质徽章,象征永恒的友谊。
码头边,军乐队奏响雄壮的进行曲,英格兰海军战船鸣炮致敬,隆隆炮声回荡在河面上,宛如雷神击鼓。
“起锚——!”随着号令,沉重的铁链哗啦啦收起,巨帆缓缓升腾,如云蔽日。
岸上的欢呼声渐渐远去,唯有海鸥盘旋,似在护送这支跨越重洋的使团归乡。
张四维独坐舱中,展开一幅英格兰人赠予的泰晤士河至好望角航海详图,指尖轻轻抚过那些陌生的海岸线。
“此番西行,所见所闻,远超预期……”他低声自语。
说话之后,张四维开始咳嗽。
张四维的咳嗽声在舱室内回荡,沉闷而压抑,像是胸腔里塞了一把湿透的棉絮。
他抬手掩唇,却见指缝间渗出一抹刺目的猩红。
“父亲!”张丁征刚踏入舱门,便撞见这一幕,脸色骤变。
他几步上前,扶住张四维的肩,声音发颤:“您这是?”
“无妨。海上湿气重,旧疾复发罢了。”
张丁征闻言大惊失色。
“父亲,我们该在伦敦在休整一段时间,这样,您……”
“糊涂。使团代表天朝体统,若因主帅病弱滞留外邦,或是,死在外邦,成何体统呢。”
张丁征闻言稍愣片刻……
船队经好望角,横渡印度洋,终在九月初抵达大明南洋府重镇,南洋府总督叶梦熊亲自到港口迎接。
按计划,使团将在此休整旬日,补充淡水食粮,再北上归国……
上一次,叶梦熊前来迎接的时候,张四维是被抬下来的,而这次前来迎接,张四维还是被人抬下来。
不过,两次的结果却有很大的不同。
高热不退,咳血不止。
“尚书大人肺金枯竭,兼有瘴气入体……怕是……熬不过这个月了。”
随行郎中再次下了病危通知书,上一次也是在南洋府,张四维差点挂了。
而这一次,一年后,他在南洋府再次病倒。
而后,叶梦熊赶忙找寻南洋府的名医,过来诊治。
病势来的极快,名医还未赶到府城,张四维便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烛火摇曳,窗外南洋的湿热裹挟着虫鸣渗入屋内,却驱不散那股沉沉的药气。
张四维躺在榻上,面色灰败,呼吸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拉着一架破旧的风箱。
他的手指死死攥着锦被,指节泛白,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正在流逝的生命。
张丁征跪在榻前,额头抵着床沿,肩膀微微发抖。
“儿子……”张四维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儿子在!”张丁征猛地抬头,眼眶通红。
张四维缓缓抬起手,五指枯瘦如鹰爪,一把扣住儿子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你……听好了……”
他喘息着,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儿子:“爹这一辈子……没白活……。”
张丁征闻言一怔。
“老乡的银子……我收过,下官的孝敬……我拿过,商人的厚礼……我笑纳过。”
张四维咧嘴一笑,唇边溢出一丝血沫,“当官嘛……谁不想舒坦些?谁不想……往上爬?”
他剧烈咳嗽起来,张丁征连忙去扶,却被父亲死死拽住,不肯松手。
“可是……你要记住,把这话也带给你的两个兄长,告诉他们想当官,就别贪银子,想发财,就别当官……咱们的陛下,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
他猛地攥紧儿子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张丁征一边流泪满面,一边心里非议。
您老享受一辈子。
权势,美色,金钱。
临终之际,让我口述廉政新风的家训,这对自己的两个兄长,多少有些不公平吧。
“父亲何必自轻?您此番缔结伦敦合约,功在千秋……”
“功?不过是……临死前……赎罪罢了。”
他忽然松开手,整个人像是泄了力,瘫回枕上,目光涣散地望着屋顶。
“这次出使……死在半道……爹不怪你,若不是你,出谋划策,爹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父亲!”
张四维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喃喃:“这两年……值了……真的值了……”
他的手突然垂落。
窗外,南洋的潮声如雷,永不止息。
万历十二年九月十八,子时三刻,大明礼部尚书、钦差正使张四维,薨于南洋府驿馆……
海风呜咽,如泣如诉。
远处,一群信天翁掠过浪尖,振翅飞向雾霭深处……
而根据他的遗愿,他将埋葬在南洋府,这块大明朝新得的海外疆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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