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生产队的大喇叭就在村头嚎上了：“全体注意啊！全体注意！今儿个都麻溜起来上工，磨磨蹭蹭的扣工分嗷！”富兴躺在炕上翻了个身，眼皮子还黏糊着呢，就被这喇叭嚎得一个激灵。昨儿个才歇了一天，地里的泥还没干利索呢，就让上工干活真是周扒皮！可一想到家里还欠三十块钱的饥荒，他猛地坐起来，啪地给自个儿大腿拍了一巴掌：“富兴啊富兴，可不能犯懒，挣钱还债才是正经事儿！不然过年给媳妇儿买不上新衣裳了。”
他麻溜套上衣服，跑去厨房揭开冒气的锅盖，从里面拿俩窝头就往生产队部蹽。手里的窝头被烫的在两手里来回倒腾着。
生产队门口，队长正蹲墙根儿半睡半醒着，见富兴来了，眯着眼问：“富兴，今儿个想去哪片地啊？西洼子那片平整，好干活。”富兴却搓了搓手，嘿嘿一笑，露出后槽牙：“队长，俺想去大岭那边！”
“大岭？”队长揉了揉眼睛，眉头拧成个疙瘩，“那地儿在半山坡上，陡得跟鬼见愁似的，草长得比人都高，铲一天地能累脱层皮，你咋想的？”
富兴凑近了点，压低声音说：“队长，不瞒你说，那大岭离深山近，俺寻思着干完活能抽空进林子采点野菜啥地！”
队长听完，上下打量了富兴几眼，突然咧开嘴乐了，那笑容跟揣着啥坏水儿似的：“行啊你富兴，挺会打算！采点野菜，再采点野花。”
富兴傻笑：“嘿嘿嘿！”
“得，那大岭东边那片陡坡地就归你了，估摸得干七天，中不？”
富兴一听能去大岭，乐呵得跟捡着钱似的，连声道谢：“谢谢队长！谢谢队长！你可真是俺们的好领导！”
“那，必须地！”
等富兴走了，队长又扯着嗓子喊：“刘寡妇！刘寡妇你过来！”
刘寡妇正跟几个妇女唠嗑呢，听见喊她，叉着腰就过去了：“队长，啥事啊？咋咋呼呼的！”
队长指了指富兴远去的方向，挤眉弄眼地说：“富兴上大岭东边干活去了，你……是不是也得去啊？”
刘寡妇一听“富兴”俩字，眼睛“唰”地亮了，跟点了灯似的，往前凑了一步：“富兴让你跟俺说的？”
队长嘿嘿一笑，故意拖长了音：“诶？这事还用明说嘛！就是吧，大岭那地儿活难干，你俩……也好有个照应不是？”刘寡妇一拍大腿，嗓门又高了八度：“嗨呀，那有啥难干的！富兴有的是力气，一天铲个三四亩地都不带喘的！”她越说越乐，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队长见状，赶紧顺水推舟：“那行！大岭西边那片地就归你了，你俩一人东边，一人西边，都是七天的活，好好干啊！”
刘寡妇乐得直拍巴掌：“哎妈呀，谢谢队长！俺这就去追富兴！”说完，她扛起锄头就“腾腾腾”地往大岭方向跑，一边跑还一边嘀咕：“俺就知道富兴心里头有俺……”
富兴这边呢，怕耽误时间，干脆来了个“左右开弓”——左肩膀扛着锄头，右肩膀扛着那杆磨得锃亮的猎枪，大步流星地往大岭走。猎枪在肩膀上一晃一晃的，他心里头美得慌，琢磨着：“今儿个要是能打着只肥野鸡，回家炖上一锅，再把狗娃子那小子叫来解解馋……”想到这儿，他脚下的步子更急了，恨不得一步跨到大岭去。
张芬芳去茅楼撒泡尿出来的功夫，回来就瞅见自家铁锅盖掀得歪歪扭扭，紧走两步到灶台跟儿前一瞅，就发现锅里头蒸得暄腾的窝头少了俩！她啪地一拍大腿，眼珠子瞪得溜圆，朝着院坝旮旯就开骂：“挨千刀的杀千刀的！早知道你这偷嘴的货来扒拉窝头，俺真该往面里掺点耗子药，齁死你个没脸没皮的！”骂完了又“哐当”一声把锅盖扣严实，扛起墙根下的锄头就朝着生产队就走。
她到了生产队场院，两只眼睛先往人堆里划拉一圈——没瞅见富兴那小子；再扫溜一圈——刘寡妇的影子也没有。张芬芳“呸”地往地上啐口唾沫，鼻子里哼出股粗气：“狗改不了吃屎！真是一对臊狐狸！指定又钻哪旮旯扯犊子去了！”嘴上嘟囔着，心里头却跟塞了团乱麻似的，憋屈得慌。
张芬芳正烦着，队长拿着茶缸子从办公室里晃晃悠悠出来了，扯着嗓子道：“芬芳妹子，今儿个你去放羊吧！老王家那丫头前儿个让大雨浇感冒了，跟队里告假了。”
“啥？”张芬芳惊得锄头把子差点没搂住，放羊这活计多轻快啊，平时都是跟队长沾亲带故的主儿才能捞着，就算替班也轮不上她这没啥靠山的呀！
队长见她愣神，把茶缸子往窗台上一蹾眯着眼问：“咋的？嫌乎这活轻松不愿意干啊？”
“不是不是！”张芬芳赶紧摆手，“俺是没放过羊，怕那羊崽子撒起欢来拦不住，要是跑丢了可咋整？俺可担待不起！”
队长大手一挥：“瞎操心啥！俺今儿个去西山梁监工，顺道就给你盯着点儿。那群羊精着呢，丢不了！”
张芬芳心里头直犯嘀咕，平白无故给自己派轻省活，莫不是有啥猫腻？正合计着，队长瞅出她那点心思，往前凑了凑压低嗓门说：“跟你说实话吧，老村支书昨儿个还念叨呢，说富家村这回没让洪水祸害了，全靠你带着村民及时撤离，你可是咱村的大功臣！他特意交代俺，让多给你安排些轻快的活！赶紧去吧，再磨蹭羊都该饿瘦了！”
这话一说，张芬芳心里头的疑云顿时散了，咧开嘴就乐：“哎哟，敢情是这么回事啊！那俺可得谢谢队长和老支书了！得嘞，今儿个这羊俺替着放！”说着就跟在队长屁股后头，往村西头的羊圈走。
队长斜眼瞅了瞅张芬芳，闲聊似的问：“芬芳妹子，俺听屯子里瞎唠嗑的说，你跟富兴那小子要离婚？证儿扯了没？”
张芬芳不愿意提这事儿，硬邦邦地应了声：“没呢！”手却不自觉地薅了把路边的狗尾草使劲拧成绳。
队长叹了口气：“刘寡妇那娘们在村里名声你也知道，拿捏老爷们跟捏窝窝头似的！富兴那小子今天老早就跑到生产队来，非要让俺把他分到大岭那旮沓干活，说是大岭那边林子深，清静……那个，芬芳妹子，你不会怨俺吧？”
“俺怨你做啥？”张芬芳嗓子眼发紧，使劲咽了口吐沫星子，“都快离婚了，跟俺有啥相干！”
“你能这么想俺就放心了。”队长看了看张芬芳脸色，接着说道：“老支书昨儿还说呢，让俺多照应你。富兴那小子没良心，可咱村不能亏了功臣，以后要是遇到问题就来找俺，保准不能让你受屈！”说完，他指了指远处山梁：“你看那边，俺今儿监工就在那山坳里，有事儿你就扯开嗓子喊一声，哥听得见。”
张芬芳没接话，羊鞭子在手里攥得咯吱响。心里头那股子憋屈劲儿怎么都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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