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会员没敢吭声，就恭敬站在门口一侧，还不敢档了光线。
等了好一会儿，男人手里的棋子终于落定在棋盘上，这才抬头看了何会员一眼。
“回来了？”男人先开了口。
何会员忙上前两步，“是。”
“怎么样？”男人又问。
何会员嘴唇紧抿了一下，然后才声音艰涩地开口，“我刚到那边两天，突然心脏不舒服，被送进驻地医院。调养了几天，才稍微好点，能坐飞机了。正……正好赶上臧玉京他们回来，我……跟他们坐了同一趟飞机。”
越说，何会员的声音越低。
他这就是什么也没办成，但不得不硬着头皮回来复命。
男人抬眸，看了何会员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摆手说，“身体不适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整个调查工作，你参与了多少？现在身体如何了？能回来继续工作吗？调查后续的流程你还能参与不？”男人又问。
他问题虽多，但语速不快，声音也十分温和，让人听着就感觉这是一个非常和蔼慈祥的老人。
但他久居高位，那种上位老的气势，还是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何会员根本不敢造次。
他依然微弯着腰，十分恭敬地答，“很抱歉，我这身体，怕是得休养一阵子。我离开单位之后立刻就过来了，就是要跟您说这件事。
“接下来，我可能至少要请三个月的病假。万一……万一我身体无法康复，以后可能就得提早办理病退了。”
何会员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因为唐雪的那一番威胁，而是在驻地医院病房待着的那几天，他反复想了又想，总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当然想平步青云，可他似乎站错了队。
而大首长的那一边，他又没什么人脉，根本就靠不上。
如今之计，他只能离开这个政治漩涡。
经济变革带来的好处，何会员并不是看不到，他之前说过的一些话，有多违心，他也不是不清楚。
赶上了这个时代，即便退出那政治漩涡，他也不至于就要挨饿受穷。
那些早一步下海的人，很多已经富起来了，他们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而他现在下海，并不晚，他还能赶上第一波。
但这一切，他都不敢表露，只是十分恭敬的，垂眸站在那里。
男人盯着何会员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身体怎么突然就这么差了？”
何会员悄悄咽了咽喉咙，“之前偶尔会感觉心悸，但稍缓一会儿就过去了，平常一点异常的感觉也没有，我也就没有在意。这次或许是因为病得久了，身体承受不住，这才在心悸发作的时候晕倒。
“医生说我心脏已经不能再负担过重的负荷，最好是能静养。”
何会员今年四十二岁，按说这个年纪，应该是最年富力强的年纪，智慧与体力并存，正是上升的好时候。
但这个年纪也是开始疾病缠身的时候。
身体素质好一些的，可能要过个几年，身体才慢慢出现衰弱的迹象，身体素质差一些的，则是已经开始出现一些不适，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过度劳累。
而像何会员这样，已经病得很严重的，倒是并不太多，不过也不是没有。
所以何会员用自己身体不好了，不能再继续工作，需要把工作辞掉做理由，也说得过去。
这年头大家还是非常重视正式工作的，更何况何会员还是政府部门的铁饭碗。
他肯连工作也放弃，说明他身体的确是负荷不了，总不能为了一份工作，命都不要了。
男人审视何会员好一会儿，何会员一直垂眸站着。
最终他摆了摆手，“既然这样，你先回单位吧，调查那些事情你也不要管了，先专心去看病，实在不行要办病退，你再过来说一声。”
何会员点头，“是。”
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委员，对不起，这次的事情是我没有办好，我也没想到这身体竟成了拖累。”
男人没有再说什么，何会员低着头，慢慢退后几步，才离开屋子。
他没敢再回头，推了自己的自行车就离开了。
屋子里的男人一把推了棋盒，棋子打翻一地。
之前去了隔间的富态女人从里屋出来，看着散了一地的棋子，一声不吭地走过去，蹲下来将棋子一颗一颗地捡起。
胡同口，何会员一路推着自行车没敢停，脚下飞快。
出了胡同，他立刻骑上自行车，一路往自家的方向奔去。
骑出去一段，他又想到这样不行，他现在可是病弱的形象，于是又赶紧放慢了速度。
这次提出辞职，何会员虽然是一早就想好的，可那时候到底没有下定决心。
刚刚面对徐委员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股非常大的压力，这让他咬牙下定决心，离开那个政治漩涡。
话已出口，今后他又该怎么办？
他是以自己生了病，需要办理病退为借口，这个病退又该怎么办？
自己上了徐委员的船，徐委员能轻易放过他？
要知道，自古贼船难下。
对，何会员就是把徐委员这里比喻成了贼船。
人一但想离开某个地方，或者某些人，心里的印象自然就全变成坏的了。
阴谋论了一会儿，何会员几乎把自己吓到。
他该怎么安全退出？
还有病退，又该怎么办？
反反复复想了好久，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骑着自行车回到了自己家。
这一路竟然没出任何意外，也是好运了。
何会员准备下车回家，都走到家门口，抬手准备敲门了，又突然把手收了回来。
然后又摇头，不行不行，这会儿还太早了。
他果断又重新抬手敲门，等家里人过来开了门，何会员立刻推着自行车进去。
一直等到晚上，天黑透了，何会员才裹着大棉袄从家里出来。
海岛这时候还只用穿短袖，但京市却已经下雪，气温早已低至零下。
这个时候，街上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人。
何会员迅速走出胡同，又往前走了几十米，靠在墙垛的阴影里等了一会儿。
然后才走出来，四下张望一番，跟做贼似的敲响了旁边的一扇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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