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刺鼻，但比那更刺鼻的，是心头翻涌的、带着铁锈味的回忆。苍莹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闻子骄那句硬邦邦的“死不了”和转身离去的背影，像一根冰冷的针，扎破了包裹着那段不堪回首过往的薄膜。
不是梦！
那个在梦中让她痛彻心扉、悔恨交加的桥洞场景，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还有闻子骄纵身跳入冰冷河水的决绝……它们不是虚幻的梦魇，而是被她刻意尘封、选择性遗忘的残酷现实！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带着浑浊的河水和刺骨的寒意，汹涌地灌入她的脑海。
她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大学期末考试。张舸卿温柔鼓励的眼神，偷偷递来的、写着答案的纸条。她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对答案时那份侥幸的狂喜。走出考场时阳光灿烂，张舸卿笑着邀约庆祝，她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雀跃和对张舸卿朦胧的好感。她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角落里，闻子骄那双冰冷的眼睛，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
然后，是导员冰冷的通知电话，成绩作废，记过处分，等待补考。母亲宋春霞的震怒如同火山爆发，劈头盖脸的责骂，将她禁足在家，断绝了她和张舸卿的所有联系。“天才学霸？品德不行，一切都是白搭！你离他远点！”母亲的怒吼犹在耳边。她哭过，闹过，砸过房间里的东西，质问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最终，矛头指向了那个寄居在家、沉默寡言的少年——闻子骄。
她冲进他暂住的房间，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面对她的质问，闻子骄没有否认，只是冷冷地说：“作弊就是错。我不能看着你被他带歪。”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她的怒火。张舸卿在她心中是完美的男神，是帮她脱离困境的恩人，而闻子骄，在她看来，只是一个多管闲事、嫉妒心作祟的外人！
于是，那些刻薄恶毒、足以诛心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利箭，从她口中疯狂射出：
“阴沟里的老鼠！”
“见不得别人好的白眼狼！”
“活该被霸凌！”
“滚出我家！睡你的桥洞子去！”
她记得闻子骄当时的眼神——从最初的倔强，到震惊，再到最后一片死寂的灰败。那眼神，和她昏迷梦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那不是她臆想出来的，那是她亲手造成的！
然后，他真的走了。不是像梦里那样被母亲劝走，而是在她恶毒的咒骂声中，一言不发地、决绝地冲出了家门，消失在滂沱大雨里。
再后来……就是母亲宋春霞失魂落魄地冲进家门，浑身湿透，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告诉她：有人看见闻子骄跳河了！冰冷的河水那么急，他像块石头一样沉下去！万幸，一个晨练路过的大叔水性极好，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拼死把他捞了上来！人送到医院了，正在抢救，生死未卜！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溃了苍莹莹所有的愤怒和怨恨。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些她脱口而出的恶毒诅咒——“滚出我家！睡桥洞子去！”——此刻像淬了剧毒的回旋镖，狠狠扎回她自己身上。她不敢想象，如果闻子骄真的……那她这辈子都将背负着无法洗刷的罪孽！
她跌跌撞撞地跟着母亲跑到医院。抢救室的红灯亮得刺眼，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冰冷的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的气息。她蜷缩在冰冷的塑料长椅上，浑身发抖，巨大的悔恨和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时间一分一秒都无比煎熬。母亲在焦急地踱步，低声祈祷。苍莹莹则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裤腿。她从未感到如此无助和害怕。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在心里一遍遍嘶喊着，声音在脑海中震耳欲聋。那些刻薄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每一次都让她痛不欲生。
“老天爷……求求你……求求你保佑闻子骄好好的……求求你让他活下来……”她在心底疯狂地祈求，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混乱的思绪和极致的悔恨让她语无伦次，只剩下最原始、最卑微的愿望：
“只要他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我做什么都行！我发誓！我什么都愿意做！我给他道歉！我跪着道歉都行！”
绝望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起自己骂他“阴沟里的老鼠”、“活该被霸凌”，想起他最后那心如死灰的眼神……强烈的负罪感几乎要将她撕裂。
“闻子骄……对不起……我真的错了……对不起……只要你没事……以后……以后换你来骂我！天天骂我都行！我保证不还嘴！我保证……求求你……一定要好好的……”
这卑微到尘埃里的祈祷，混杂着最深切的悔恨、最纯粹的恐惧和最强烈的愿望，在她混乱的大脑中激烈地冲撞、回旋，如同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风暴。她不知道，就在那一刻，她大脑中那组异常强大的神经元集群，正因这极端复杂而强烈的情绪（悔恨、恐惧、祈求、自我惩罚的承诺），爆发出远超常人想象的生物能量场，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医院的墙壁，融入了冥冥之中。
也许是她的祈祷真的“上达天听”，也许是闻子骄命不该绝。几个小时后，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疲惫却带着一丝庆幸地宣布：人救回来了，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苍莹莹紧绷的神经，她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母亲紧紧扶住。巨大的后怕和庆幸让她泣不成声。闻子骄活下来了！她的罪孽似乎有了被宽恕的可能。
然而，那句在极度绝望和悔恨中发出的、夹杂着自我惩罚意味的祈祷——“以后换你来骂我！天天骂我都行！”——却像一道无形的契约，在那一刻，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悄无声息地“签订”了。
时光荏苒。
当苍莹莹大学毕业，几经周折，最终凭借自己的努力（或许也有命运的牵引？）进入了闻氏集团，成为了总裁助理……不，是总裁闻子骄手下的一名小职员时，命运的齿轮开始了它精准而无情的转动。
宽敞明亮的总裁办公室里。
“苍莹莹！这份报表驴头不对马嘴，你是用脚做的吗？重做！”
“上班时间看小说？这么闲？看来工作量不够饱和？”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招你来是当吉祥物的吗？”
“效率！效率在哪里？！你的脑子是摆设吗？”
闻子骄冰冷刻薄、毫不留情的话语，如同疾风骤雨，精准地、高频地砸向苍莹莹。他挑剔、严苛、毒舌，似乎总能从她的工作中挑出毛病，然后毫不客气地指出，言辞锋利如刀，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起初，苍莹莹只觉得是老板严厉，是职场新人的必经之路。她憋着一股气，努力想证明自己，却总是被骂得更狠。她委屈、愤怒，甚至私下里偷偷诅咒过他变成蚊子（并且还灵验了！）。她无数次在心里腹诽：这老板是不是有毛病？天生刻薄？上辈子跟我有仇？
直到此刻。
直到在病床上，在经历了那个无比真实的、带着溺水窒息感的梦境之后，在闻子骄那看似冷漠实则暗藏波澜的眼神注视下……这段被刻意遗忘的往事，带着冰冷刺骨的河水气息，彻底复苏了。
同时复苏的，还有医院走廊里，那个蜷缩在冰冷长椅上，绝望哭泣着、卑微祈求着的自己，以及那句石破天惊、带着自我献祭般承诺的祈祷：
“以后换你来骂我！天天骂我都行！”
“呵……”苍莹莹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苦涩、自嘲和……宿命般荒谬感的叹息。她抬手，指尖颤抖着抚上自己依旧红肿刺痛的嘴唇。
原来如此。
原来年少轻狂时口不择言的恶毒，真的差点杀死一个人。
原来绝望深渊里卑微的祈求，竟能化作一道缠绕至今的诅咒。
原来那个天天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刻薄老板……某种意义上，竟是她自己“求”来的。
这迟来的顿悟，比任何头痛都更让她眩晕。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如此残酷又如此精准的玩笑。她当年祈求的“惩罚”，以一种她从未预料到的方式，在她成年后的职场上，被闻子骄一丝不苟地、加倍地“执行”着。
直到此刻。
直到在病床上，在经历了那个无比真实的、带着溺水窒息感的梦境之后，在闻子骄那看似冷漠实则暗藏波澜的眼神注视下……这段被刻意遗忘的往事，带着冰冷刺骨的河水气息，彻底复苏了。
“呵……”苍莹莹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苦涩和自嘲的叹息。原来，年少轻狂时的口不择言，真的可以成为射向他人心脏的子弹。原来，那个看似冷漠刻薄、无所不能的闻总，也曾被她逼到绝望的深渊，差点葬身冰冷的河水。这沉重的因果，像一副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套在了她的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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