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霜
“听见冯吉说这东西卖的钱能换一群牛犊子，我们全家都高兴地不得了，当天傍晚吃饭的时候，我爹还对我说这是我们一家人心善，好人有好报，这是老天对我们的奖励，但我们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这块‘老天的奖励’，我们一家人当天就命丧黄泉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冯吉他见到那么一大块价比黄金的牛黄以后，心生歹念想要将其据为己有，其实我们一家人安居乐业，就算没有那块牛黄也会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所以哪怕当时冯吉仅仅只是偷走那一块牛黄然后远走高飞也无所谓，可是他偏偏选择了将我一家人全都用刀砍死，连我年迈的祖父祖母和当时尚且年幼的我都不放过……而且他为了斩草除根，杀了人以后还在我们的小院里放了一把火，企图烧掉他所有的罪恶。”
“我能苟活下来，也只是因为当时被冯吉砍了一刀后晕死了过去，后来在大火中我转醒过来，拖着身子从大火里爬了出来……”
说到这里，施旺又看向了此刻正静静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的冯吉的尸体，他扯了扯嘴角，嘶哑着嗓子说：“这样想来，我一刀了结了冯吉的命，真是太便宜他了……我原本能做一个生在幸福家庭里长大的女孩，然后学习女红做饭，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嫁了，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毁了，都因为冯吉毁了！”
施旺是用自己本身的声音说的这句话，说完，她取下了头上束发的带子，一头青丝就这样倾泻而下……
“原来……她是女人……”黄七蕊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施旺用嗓子说话的时候会是女人的音色。
就连自称对施旺最为了解的小丑男，此刻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看来施旺在这件事情上对于周边的人都瞒得很彻底。
“你难道一开始就想好要复仇了吗？”黄七蕊忍不住这样问施旺。
如果当初她不是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复仇的话，为什么那么早就开始掩盖自己会说话的真相，非要装作一个哑巴呢？
但施旺给出的答案有些出乎黄七蕊的意料。
她说：“在重新遇上冯吉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一定要复仇。小时候，爹娘就告诉过我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虽然很恨冯吉，恨他夺走了我的家人，恨他夺走了我后半生的幸福，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一定要找到他杀了他报仇。”
“那……”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伪装成哑巴吧？”冯吉说，“你看看我的脸，再听听我的声音，我的脸在大火里烧成了这样，我的嗓子也在大火里伤成了这样，我走在路上，有小孩子看见我都会被我吓哭，我出言安慰，他们会哭的更厉害，我想要过回正常人的生活都很难，还不如不说话，装成一个哑巴……”
冯吉说着，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黄七蕊从这个笑容里，看出了比眼泪还悲伤的阴影。
“你后悔吗？因为这个人，你可能下半生都要在牢狱里度过了。”黄七蕊问道。
施旺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后悔，当然后悔，我后悔没有在他死之前告诉他我是谁，后悔让他死的太痛快，没能让他体会一次那种濒死时炼狱一般的感觉……”
此时听着施旺平静地说出这番话，黄七蕊只觉得背后渗出一阵凉意。
“原本我以为我会就这样带着全家的冤魂一个人过一辈，没想到上个月时，有一个叫冯吉的人找到了我们的杂耍班子，邀请我们来平福县表演，当时我听见这个人的名字以后，脑海中那种在火海里被折磨的痛苦回忆就一下子又冒了出来……”
“来到酒楼，看见冯吉本人，我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当年杀了我全家的那个人，当天晚上，我便开始思考怎么才能杀了他，直到五天前，排练时我看见了他们演皮影戏，我便想出了这个办法，我每天晚上练习冯吉说话的声音，一次次练习在黑暗中挥刀。没想到……我精心设计过的谋杀，这么容易就被看出来了……”
说完，施旺回头对谢斐说：“大人，在抓我之前，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什么要求？”
“我能不能……到这个酒楼的顶楼观景的地方，却看一下月亮？”
“为什么？”
施旺眺望窗外：“因为装了十几年的哑巴，做了十几年的男人，今天晚上，我想去看看月亮赏赏月，做一做女人做的事情，还有我的脸，因为被烧成这样，我很少抬头看别人，我想，今天我可以大大方方地抬头，让月亮照亮我了……”
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带着施旺走上楼，黄七蕊和谢斐也跟在后面。
冯缘酒楼一共有七层，现在已经能算是平福县最高的建筑了，虽然已经是初夏，但爬到顶层，夜里的凉风还还微微有些凉意。
七层没有一间客房，小小的楼层被打造成了一个能遮阳遮雨的观景楼，站在这里俯视整个平福县时，视野极佳。
“你们知道是什么坚定了我要杀冯吉的信念吗？”施旺虽然说了一个问句，但她说完，没有等任何人的回答，又接着自言自语道：“我来到逢源酒楼的第二天，听见有人说冯吉是个大好人，还说他为了给平福县所有人祈福，出资修了一座庙，我当时害怕我杀错了人，便抽空去了那人所说的那座庙一次，你们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施旺哈哈大笑起来，她说：“我看见庙里的雕像竟然是一家五口，祖父、祖母、爹和娘，还有十五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儿，这分明就是我一家五口，分明就是死在冯吉手上的四条人命，还有被他毁掉的那个我……”
黄七蕊猛然想到冯吉确实出资修过一座庙，她怎么也想不到冯吉说是为了积功德所修葺的庙宇竟然是出此原因……
正当黄七蕊震惊之时，她听见谢斐喊了一声：“不要！”
黄七蕊顺着看过去，原来是施旺已经趁他们不注意翻上了观景台的栏杆。
谢斐一个箭步冲过去，可惜已经晚了，只抓住了施旺衣袖的一角，随着这块布的撕裂，施旺的身体在月光底下像一只坠落的鸟，从这个高耸的观景台掉了下去。
“啊——”黄七蕊也赶忙跑到栏杆边，却只能看见一个坠在地上的身影。
“她……”黄七蕊的双唇有些颤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看不见，坠落下去的那一刻，施旺的嘴角是上扬的，因为她看见了最为白净的月光，那是她的名字——霜。
她不叫施旺，她原本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霜”。祖母跟她说过，是因为她出生在夜里，白白的月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像是一地的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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