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女孩子,年龄十三四岁的模样,梳着两个麻花辫,穿一身深蓝色的布衣,裤腿上沾满泥土,鞋子也磨得不成样子,看起来像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麦穗上下打量她一番,目光停留在他那个脏兮兮的布袋子上,转而露出笑容。
“没啥,就是看着你眼熟,像是我家一个亲戚,结果是我看走眼了,不好意思啊...”
那女孩没什么表情,瞟了她一眼转身就想走。
麦穗哪能这么轻易就放走他,趁她转身的时候假装不小心摔倒扯了一把那布袋子。
“哎呦——”
女孩没有防备,布袋被扯掉,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看清楚是什么东西,麦穗一愣。
满满一布袋的瓜子,不是炒好的,而是生瓜子,刚从葵花上剥下来的。
女孩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收拾瓜子,抿着唇不说话。
“你为啥拿这么多生瓜子?”
女孩不理她,只是埋头一捧一捧地装瓜子,似乎听不到麦穗在说话。
“是你吧?”
麦穗凝视着她的眼睛,没头没尾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闻言,女孩动作一滞,抬眸瞥了麦穗一眼,但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半晌才幽幽开口:
“嗯,是俺,既然你抓到了,那就随你处置吧...”
麦穗见她一直不说话,本以为还要好好盘问一番,谁知道她直接承认了,倒是给麦穗弄得措手不及了。
“什么处置不处置的,我就想知道你为啥这么做...”
麦穗没有大发雷霆,反倒是心平气和地跟她聊天,帮她装瓜子。
女孩又沉默了,头埋得很低,麦穗也不急等着她自己开口说。
那人叫杨慧慧,从后井村来这里卖瓜子想挣点小钱,谁知道遇见同样在卖瓜子的大米小米,他俩的瓜子卖得快,自己的却分粒难卖。
“这瓜子没有炒当然卖不出去。”
那满满一袋瓜子都是湿湿软软的,一看就知道是生的,喜欢吃这种瓜子的人应该不多吧。
杨慧慧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凝视着瓜子。她当然知道不好卖,可她家里那把炒瓜子的铲子她拿不动,只好就这么拿来卖了。
可这后井村离这里少说也有十几二十里路,这小姑娘怎么跑这卖东西来了。
杨慧慧摘下帽子抹了把汗。
“俺娘说了,你们这上河村放电影,人多能挣钱,我就来这试试...”
杨慧慧父亲和哥哥外出打工,母亲帮别人家做劳工务农挣点小钱,家里日子过得艰苦,她也想帮忙分担点。
“你这瓜子是哪来的?”
“俺家种的,俺娘地里有一小块种了向日葵,剩下的都是土豆玉米...”
麦穗点点头,从兜里翻翻找找掏出一块钱递给她。
“你这瓜子,我买了,你家还有多少我都买了...”
杨慧慧倏然抬起头,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不...要不了这么多...俺这瓜子八分钱一斤,这一袋才三斤,你给的太多了...”
麦穗拉过她的手强硬地塞到她的手心。
“多出来的钱就当我给你的赔偿,害你把瓜子都撒了...”
明明是杨慧慧做错在先,却是麦穗先向她道了歉,杨慧慧十分惭愧,弯着腰不停地给她道歉。
“对不起,俺真的不是故意绊倒那小孩的...对不起对不起...”
麦穗扶着她拉回到自己身边。
“你家还有多少瓜子,我都要了,算你一毛一斤,你瞅咋样...”
杨慧慧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又掐了自己的脸一把,疼得龇牙咧嘴才确定不是在做梦。
“真...真的吗?谢谢谢谢,俺家还有大概二十斤左右,你真的都要吗...”
兴奋过后,杨慧慧冒出了疑问,这电影就放三天,就是要挣钱也卖不了这么多瓜子吧。
“我都要了,我每天都在这小广场上摆小摊,你看啥时候能带来,就来这找我就行...”
“你要是剥好了带过来,我就再加钱,给你一毛五一斤...”
这瓜子麦穗看过了,个头够大颗粒饱满,用来做糕点应该是不错的。
杨慧慧难掩兴奋又连连道谢,与方才那冷淡的人大相径庭,手里紧握着那张纸币,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围观的人又骚动起来。
“这谷明媳妇儿真是好心眼儿啊,没生气还买了那小孩的瓜子...”
“谁说不是呢,这以前都说麦穗蛮横不讲理,这看着也不像啊...”
“要我看,都是张玉芬故意这么说的...”
麦穗无意听这些人的议论,拎着布袋子返回了姜谷名那里,居高临下地睥睨了一眼张玉芬,捡起地上的零钱盒拿出一张一块钱扔到了张玉芬身上。
“给你孙子洗衣服用的。”
简单利落地撂下一句话,拉要着大米就离开。
宋高原一把拽住姜谷明的胳膊,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就想又走了?你张婶有没有啥问题都不知道,扔下一块钱就想万事大吉?”
“不然想怎么样?”
有了宋高原撑腰,张玉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我孙子这衣服可贵着呢,这点钱就想打发人?”
见状,姜谷明突然嗤笑一声,朝着张玉芬抬了抬下巴。
“你自己看看,她这像是摔出毛病的样子吗?”
宋高原脸色突变,愤恨地剜了张玉芬一眼。
姜谷青见几人回来,磕着瓜子问到:
“出啥事了?”
麦穗摆摆手,坐在石头上锤着酸痛的小腿。
姜谷青见她拿着袋子,以为买了啥好吃的东西,结果一看全是瓜子,心生疑惑。
“嫂子,咱家那瓜子还没吃完,咋又买了?”
“靠它挣钱...”
麦穗阖眸,被张玉芬一搅合,看电影的心思也没了,只想闭目养神。
姜谷青左右看着那瓜子也没看出个不一样来,这能挣啥钱?
电影结束了,观众也陆续散去,麦穗却坐在那里迟迟未动。
“咋了,不走呢?”
麦穗满面愁容地盯着那袋瓜子,良久才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一路上,麦穗只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果然这感觉在她跨进家门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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