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得像打翻的墨汁,只能勉强看见五步远的距离,再往前就是一片漆黑。成熙按着佩剑,在甲板上来回踱步。离石阳只有两天的路程了,一路上无惊无险,平静得很。可不知道为什么,越靠近石阳,他就越觉得不安。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监军许横。对于这些清流名士,成熙一贯不怎么待见。这些大头巾要么眼高手低,要么迂腐固执,都不好打交道。不过许横是个例外,言辞举止很和气,对食宿也不挑剔。但就算如此,一路上成熙对他依旧很冷淡。武人和名士,本来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犯不着给他好脸色看。
“成都尉,咱们这是走到哪里了?”许横问道。
成熙道:“现在是江夏郡内,再过两日就能到石阳县城了。”
“终于要到了。这一路上多得成都尉照应,大家才平平安安。等到了石阳,我得给成都尉多端几杯酒。”
成熙冷冷道:“许监军,我们到了石阳,把这三千万赈钱交给江夏太守周湛后,还要协助他调粟、工赈,哪有空喝酒?”
“你说得对。”许横点了点头,手搭在成熙肩上,“成都尉虽然是个武人,但也知道忧国忧民,真是难得。”
两个人远没有熟稔到勾肩搭背的地步,成熙心里不大舒服,下意识往旁边避了一下,却感觉肩上的力道很紧。他有些奇怪地瞥了许横一眼,突然觉得左腰一凉,随即传来一阵剧痛。成熙奋力推开许横,看到自己腰间插着一把乌黑的匕首。
电光石火之间,成熙立刻抽出长剑,踢翻船头的两架松明火盆,嘶声喝道:“敌袭!”
船上的士兵听到喊声,乱哄哄地行动起来,火盆一盏盏熄灭,整个船队逐渐隐没在夜色中。紧接着,两岸传来利箭破空的声音,但没有了准头,大多射在江中。
“没用的,”黑暗中传来许横的声音,“船队到不了石阳。”
“你疯了!朝廷的官赈也敢劫!”成熙慢慢向许横摸去。敢在江面上动手,前后肯定会有贼人的船队策应。眼下只有赶快杀掉许横,加速冲过这片江域,才有一线生机。
许横沉默了一会儿,道:“成都尉,你是个好官。把你牵涉进这件事,真是对不住了。”
成熙嗅到一股刺鼻的桐油气味,紧接着,夜色中绽放出一点火光。是许横,他吹亮了火折,浑身湿漉漉地站在船头,脸上带着些许歉意。
“慢着,莫非你……”
“做大事,难免要有一些牺牲。”许横将火折丢在脚下,大火腾空而起,迅速将其吞没,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箭雨再度袭来,不绝于耳的“笃笃”之声应着惨叫此起彼伏。成熙舞起长剑,将迎面而来的几支羽箭格开,但随即被洞穿了胸腹。他仰面跌倒在甲板上,视线落在许横熊熊燃烧的尸体上。
为什么?
刚刚泛起这个念头,沉重的黑暗就已将他吞噬。
建安二十一年夏,长江在石阳县境内决口。江夏太守周湛上报,郡内八千亩良田被淹,数万人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民不聊生。汉帝下旨赈灾,国库却只有区区五十万钱。无奈之下,他在朝堂之上,恳请以魏公曹操为首的百官多方筹措,捐了三千万官赈,由宛城沿江而下运送至石阳。谁也没想到的是,船队竟然在长江之上被劫!
进奏曹都尉贾逸站在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江中凫水的民夫。身后的书佐左乐正扶着船舷吐得一塌糊涂。得知船队被劫,贾逸就带人赶往了这片江域。然而水流湍急,早已将所有痕迹挟裹而下,数十名民夫捞了一上午,还是一无所获。沿江两岸,虎贲卫们同样细细搜索了一遍,除了一些折断的树枝草茎,只发现了一块腰牌。
那是块做工精致的铜牌,落尽树叶的枯枝上,一只蝉静静蛰伏着。
是寒蝉的腰牌。
寒蝉这个名字,每个进奏曹的人都非常熟悉。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曹操大败于潼关,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荀彧反对曹操加封魏公,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伏完谋反,这些事情或多或少都跟寒蝉有关。寒蝉对于魏公来说,犹如一根卡在喉中的鱼骨,不除寝食难安。但这么多年了,进奏曹换了几任主官,却连寒蝉的身份都没查清。贾逸知道,这伙贼人不会是寒蝉,以寒蝉的风格,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这块腰牌应该是贼人故意留下来扰乱视线的。
左乐用一方绸巾拭去嘴角的污物:“押送官赈的两百兵士只逃回了五六个,这贼人来头不小啊。”
“怕了?”贾逸道。
“怕倒是不怕,”左乐道,“就是这段时间太忙,一直没空请您去怡红楼坐坐。”
贾逸笑笑,没有说话。左乐并不是他从许都带来的嫡系,而是江夏郡内的豪绅之子。身处乱世,钱越多就越危险。左乐的老爹为了保全家产,托尽关系,给儿子在进奏曹谋了个书佐的职位。这天下间,敢占进奏曹属官便宜的人可不多。
左乐看贾逸没搭话,干咳了一声道:“都尉,寒蝉的线索,我们该怎么处置?”
“你我就当没有见过这块腰牌。接下来怎么查,你心里有数没有?”
左乐点了点头:“据跳水逃生的军士讲,船队是在半夜子时被劫的,那些贼人控制了船队后,沿江而下。我们可以派人巡查两岸,看有没有人目击到船队经过。只不过嘛,我听说这笔赈钱大部分是魏公和百官捐献的。而且运送这笔官赈的,都是许都的精锐,走的路线、时间全是机密……”
“你怀疑船队里有奸细?今天早上我已派六百里加急禀告蒋济主簿,请他查清船上所有人的底细。”前方驰来几驾马车,贾逸眯起眼睛,“既然是在江面上被劫,贼人肯定是要上岸的。三千万官赈数量庞大,光装箱也要几十辆马车,应该会留下些痕迹。你带上府里所有人手,再问县丞要些人,沿江两岸排查下去,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左乐有些意外:“您不亲自带队?”
“看到那辆马车了吗?应该是江夏太守周湛到了,”贾逸叹了口气,“这些官场上的应付,还是得做的。”
周湛的马车停在官道上,贾逸束手站在一旁,并未上前行礼。而周湛下了马车,没有去江边,却直奔贾逸而来。
“贾都尉!有什么发现?”
贾逸面色平静:“劫匪是在江面上动的手,并未留下可以追查的痕迹。郡内的几股贼人都是些草寇,没有实力也没有胆量打官赈的主意。我觉得,可能是郡外贼人所为。”
“希望贾都尉能快点抓到他们,”周湛叹了口气,“眼下施粥、修田、筑堤都需要用钱,如果这三千万官赈追不回来,不知道要害死多少百姓。”
“我尽力。”贾逸拱手道。
周湛沉吟了一下:“贾都尉,你父亲的事……”
贾逸警觉地看了他一眼,朗声道:“周太守,我父亲触犯国法被杀,是他罪有应得,我没有恨过谁。”
周湛欲言又止,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些有关赈灾的话,就转身离开了。
贾逸的眼光落在周湛远去的背影上,心中却起伏不定。他的父亲七年前被司马懿排挤陷害,被判弃市,母亲也悒悒而亡。就在贾逸走投无路之时,本族的叔公贾诩鼎力相助,将他举荐到进奏曹蒋济麾下,算是谋了一个出路。而当年的杀父仇人司马懿,恰恰也在进奏曹。虽说同曹为官,但相见很少,司马懿更多时候是在曹丕府中。虽然司马懿总是摆出一副公正廉明的模样,从未为难过贾逸,但并不代表这只老狐狸不会落井下石。贾逸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他的手里,毕竟复仇这种事情,往往只有一次机会。
周湛这个人出身荆州名士,平日里跟汉室旧臣走得很近。或许因为贾逸的父亲以前也是汉室旧臣,周湛才会主动向他示好。但身在进奏曹,不党不群才是处世之道。作为魏公的一条狗,跟别人走得太近,早晚会被主人厌弃。
石阳城到了,贾逸下马前行。
长江决堤之后,由于县丞发动城内百姓堵塞城门,城内的水患并不算严重。现在除了遍地的黄泥印迹,与之前最大的区别就是随处可见的流民。数万名流民在高位者看来,不过是一个数字,但只有身处其中,才明白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听任流民自生自灭,很快就会滋生民变。毕竟人活不下去的时候,什么事都敢做。但现今的石阳城内,秩序还算稳定。听说是周湛逼郡内豪绅们捐了近万石黍粮,开设粥棚,并划定了流民聚集的区域,派郡兵看管。不得不说,这是个有手腕的人。
贾逸的目光落在远处,发现了一个与石阳城格格不入的东西,那是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四匹壮实的黄鬃马,桐油浸过的缰绳,上好杵榆木打造的车身雕满了花纹,四周垂着明艳的流苏。这种马车就算是在许都,也只有世家豪门才用得起。现在的石阳城,能吸引来什么贵客?
马车缓缓驶来,在贾逸身旁停住。车内响起一个懒散的声音:“贾都尉,可否上车一叙?”
贾逸笑了,这个人更不该出现在石阳。
“天下第一聪明人”——杨修。
车厢当中放了一条长案,上面摆满了精致的点心和一壶好酒。杨修倚在一个美姬的怀中,细长的眼睛里充满了促狭的笑意。
贾逸端正地坐下:“杨主簿可是临淄侯身边的大红人,听说整天忙得要命,怎么会有空来石阳城?”
“你跟我扯这些虚的干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过是挂了个主簿的差事,整日干的可都是喝酒赌钱狎妓的勾当。”杨修的下巴朝长案上一点,“喏,从侯府里顺出来的金露酒,尝尝?”
“我公务在身,不能饮酒。”
“你现在也变得这么无趣了,”杨修眨了眨眼,“不能因为想报仇,就整天绷得这么紧。”
贾逸淡淡道:“杨主簿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杨修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捏起一块点心:“你看,这一块小小的荣吉斋碧玉莲蓉酥,在许都要卖到五十钱。而五十钱,在这里可以买到一升黍米,养活十名饥民。贾都尉是否觉得不公平?”
贾逸欠了欠身,没有回答。
杨修高声道:“魏公带领百官捐献了三千万钱,想救江夏百姓于水火之中。可这救命钱,不明不白地给劫了,如何不叫人气得肝疼?所以嘛,临淄侯才派我来,助贾都尉一臂之力。”
临淄侯?曹植?贾逸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涩。如今曹植和曹丕为争夺世子之位剑拔弩张,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派杨修来这里干吗?该不会是要把案子往曹丕身上扯?立储之争,从来都是不死不休,自己一个小小的都尉掺和进来,合适吗?
“你发往许都的六百里加急塘报,有人把内容告诉我了。”杨修笑道,“你怀疑船队里有奸细,这个方向是对的。不过别指望蒋济给你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顾虑太多,不会轻易得罪哪一方。”
贾逸一怔:“此次劫案,难道真的涉及两位公子?”
杨修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丢给贾逸:“知道船队被劫后,侯府连夜派人筛选出了可疑的家伙。里面有个叫许横的,这趟差事本来轮不到他。但原来选定的两位监军,一个感染了伤寒,一个在出发前夕死于酒后殴斗,只好派了他顶数。”
“或许只是巧合。”
“巧合?”杨修大笑,“在我看来,所有的巧合都是处心积虑的设计。这位许横在建安十七年,因为附议荀彧反对魏公加封,被削官回乡。但不出一年,就在曹丕的举荐下官复原职,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杨主簿的意思是,许横就是奸细,背后指使的人是大公子曹丕?但这样做,对大公子有什么好处?”
“你可不要忘了,劝说魏公接受陛下提议,捐钱三千万的人,正是临淄侯,而这次的赈灾也由临淄侯主管。”杨修懒懒道,“能坏了临淄侯的事,曹丕应该是相当乐意的。”
贾逸沉默。
“我听说,在江边发现了寒蝉腰牌?”杨修似乎随口问了一句。
“怎么,杨主簿觉得寒蝉也参与了这场劫案?这就有些自相矛盾了。虽然不知寒蝉到底是哪方的细作,但他一直对付的都是魏公。大公子怎么可能跟寒蝉合作?”
杨修淡淡道:“在高位者看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我以为,寒蝉腰牌只不过是有人在故布疑阵。”魏公虽容许二子夺嫡,但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儿子为了上位动摇曹家根基,杨修这盆脏水泼得太狠了点。
“反正查案子的是你,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杨修打了个哈欠,“说完公事,该去图点乐子了。听说秋月明也在石阳城内,贾都尉有没有兴致去见见她?”
贾逸跳下马车。
杨修说的能相信吗?他说的这些,会不会都是栽赃?很多时候,阴谋之所以能得逞,是因为你在它发动之前,不能确定是不是阴谋。如果曹丕才是幕后黑手的结果是自己查出来的,魏公为了安定人心,会不会先杀了自己灭口?
他转过身,看到杨修正站在马车上,将那些点心抛给街边的饥民。这个家伙……虽然很多人都把杨修看成一个笑话,但贾逸觉得他并不简单。或许那副疏狂的面具下,隐藏着另一副面孔。
贾逸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现在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人手太少。荡寇将军夏侯尚是自己的儿时好友,在上次的案子里就调用了他五百郡兵。这次长江决堤,魏公命他换防到了石阳,以防民乱。想要解决这次的劫案,不调用军队是不可能的。
转过街,前面有群人正在打架。贾逸皱起了眉头,看来城内治安虽然表面上不错,但还是免不了纠纷。他瞟了眼正在打架的人,从旁边走了过去。这等小事,他实在不愿意插手。只是刹那间,一丝警觉掠过心头。既然是市井殴斗,为何这群人的衣服都如此干净?
脑后锐器的破风之声袭来,贾逸猛然侧身转头,险险避过。身后之人见没有得手,马上散开将贾逸围在中间。
贾逸“呛啷”一声拔出佩剑,沉声道:“如今郡兵已经进驻城内,你们五个人若有半炷香之内解决我的把握,不妨一战。”
众人并不答话,为首一人手持利刃,率先扑来。贾逸出剑格开利刃,左手向此人咽喉扼去。第二人却欺身上前,匕首直刺贾逸的左手。贾逸微微一怔,变扼为抓,抓住这个人的手腕,用力一握。只听“咔嚓”一声,手腕应声而断。紧接着贾逸提起右膝,狠狠撞在第三人的小腹上。此人忍住剧痛,死死抱紧贾逸的右腿。与此同时,身后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耳后。贾逸左脚发力,身形旋起,右手长剑反手在身后挥了一圈。惨叫之声刚刚响起,侧面的那人也全力冲了过来。呼吸之间,贾逸已经连伤四人,然而这已到了极限。此时招式用老,全无可拆之招。看着寒光逼到眼前,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用左肩迎了上去,以伤换命。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嗖”的一声,竟有一支羽箭从身后射出,没入对面之人的咽喉!此人被羽箭的力道带得后退了几步,颓然倒地,而翎羽仍在兀自颤抖。
“嗖、嗖、嗖、嗖!”四箭连发,将在地上挣扎的四人尽皆钉死!
贾逸转头,看到一名鲜衣怒马的年轻将军被几个披甲骑士簇拥着,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夏侯将军连珠四箭,名震天下,果真非同凡响,只是可惜了。”贾逸叹道。
“可惜什么?”夏侯尚大笑道,“你没看清我出手吗?”
“我故意不下杀手,就是为了留几个活口,看是谁要置我于死地。你倒好,上来就全给弄死了。”
夏侯尚一怔,随即不在乎地揉了揉鼻子:“老子救了你的命,你还跟老子抱怨?”
贾逸在尸体上仔仔细细摸了一遍,没有什么发现,这才转头道:“好说,回头让我那个书佐做东,约你去怡红楼坐坐好了。”
夏侯尚跳下马,道:“这才像话。话说老子从军营出来巡视,就看到你跟这些人当街拼命,到底怎么回事?”
“进奏曹的人嘛,很多人都想杀之而后快,鬼知道他们是谁的手下。”贾逸敷衍道。这五个人的身手虽然都不算高,但进退之间很有默契,应该是经常操练的缘故。今天如果不是夏侯尚恰巧出现,自己非得受伤不可。更庆幸的是,自己并没有前去排解他们的“殴斗”。不然的话,五个人一起近身出手,现在躺在地上的绝对是自己。
“老子早跟你说过,不如与我一起从军。你这进奏曹一天到晚都在算计别人,不知道名声多臭,何苦委屈自己?”
“我可是犯官之后,能有个差事就不错了,还敢挑剔?”贾逸嗅了嗅,“你身上有脂粉气?石阳城内这时候还有妓馆吗?”
夏侯尚“嘿嘿”干笑:“我去拜访了下秋月明。”
秋月明?这个女人原先是临淄侯曹植的宠妾,据说得罪了曹丕的夫人甄洛,给休到了石阳。杨修去找她还说得过去,这夏侯尚去找她……莫非曹丕察觉到了曹植跟甄洛的暧昧,让夏侯尚去打探消息?
“你一脸坏笑想什么呢?”夏侯尚敲了下马鞭,“听说你们发现了贼人的踪迹,什么时候去围剿?”
“等我那书佐回来吧,到时候少不得要你亲自带队。”贾逸笑笑。
“那是,尔虞我诈你们在行,这行军打仗还得靠我不是?”夏侯尚大笑,拍马而去,“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酒!”
贾逸目送他远去,眼中的笑意迅速冰冷下来。地上的五具尸体,体格匀称,肌肉结实,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锐器旧伤。更主要的是他们的双手,左右虎口都有厚厚的老茧。而尽管他们在极力隐藏自己的招式套路,但还是不同于剑客或者盗贼,有着明显的烙印。
是士兵。贾逸得出了这个结论。
军方也牵涉进来了?在这件劫案中,军方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会不会是夏侯尚的人?
一袭上好的素色直裾长裙,越发衬得秋月明端庄典雅,要不是贾逸知道她出身青楼,还会以为是世家望族的女眷。
贾逸道:“夏侯尚和杨修刚走,我就来叨扰秋姑娘了,真是过意不去。”
秋月明笑道:“这石阳城内还不是贾都尉的天下?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都随得你,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贾逸的眉头一皱:“秋姑娘似乎话中有话?”
“前些日子,贾都尉杀了县尉陈勋,把他的狐朋狗友一扫而空,还了石阳城一个清白。妾身可是仰慕得很。”
贾逸似笑非笑地看着秋月明。上次那个案子完结后,他派人盯了这个女人一段时间,虽然没有发现什么紧要的事,但也弄清了她远不止是个被休的宠姬。秋宅虽然不大,却并不清净,整日里出入的都是些商贾朝官,恐怕曹植将她休到石阳只是一个借口。但秋月明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贾逸根本不想去查。牵涉夺嫡之争,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好。
“不知道杨修和夏侯尚来秋姑娘这里,说了些什么?”
“贾都尉问得好直接,让妾身怎么回答?”
“当然是说真话。”
“那贾都尉有什么可以交换的?”
“你刚才也说了,石阳是我的天下。虽然我难为不了你,但有些事在进奏曹的默许下,或许更方便一些。”
“这不算什么好条件。”
“我虽然现在没有什么好条件,以后未必没有。姑娘既然冰雪聪明,想必懂得未雨绸缪这个道理。”
秋月明端起了香片。
而贾逸仍然微笑着等在一旁。
良久,秋月明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贾都尉脸皮可真厚,我不说送客,你就要一直坐在这里吗?”
贾逸没有说话。
“好吧,杨修送了妾身几句话。说妾身虽然已被临淄侯休出,但终究与临淄侯有段情分,该帮的忙还是要帮的。”
贾逸悚然动容:“你不是曹植的人?”
“而夏侯将军,则是向妾身打听一块腰牌。那是一块铜铸腰牌,上面的线条虽然简单,却雕工精细,极富神韵。”
“寒蝉?”
“不错,正是寒蝉腰牌。”
“夏侯尚是从哪里得到的?”
“贾都尉不知道吗?夏侯将军昨天晚上于城内遇刺,在刺客身上搜到了这块腰牌。”
“那么,刺杀夏侯尚的,是不是寒蝉的人?”
“贾都尉,你觉得寒蝉要杀夏侯将军的话,会带着腰牌吗?”秋月明掩口笑道,“不知道那批刺客,跟刺杀贾都尉的是不是同一批人?”
贾逸苦笑:“你到底是什么人,这石阳城内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贾都尉觉得妾身是什么人,妾身就是什么人。”
不是曹植的人,也不会是曹丕的人,那会是谁的人?眼下朝局之内,还有哪股势力能让两位公子都以礼相待?或许,自己应该把眼光放得更宽一些?
左乐的探查很快有了结果,有百姓看到几艘大船沿江靠岸,并且有马车接应。夏侯尚得知后,连夜点起五百郡兵。出乎意料的是,杨修竟然也要求随队进剿,而且一路上与夏侯尚相互冷嘲热讽,好不热闹。贾逸跟在队中,心事重重。这伙贼人于江边劫船,可谓干脆利落,但接下来的栽赃寒蝉、行刺夏侯尚、劫杀自己,却有些拙劣。而且如此容易就泄露了行踪,更是显得可笑。
“进奏曹手段果然高明,不到两天就探明了贼人的落脚点。今夜若是进展顺利,贾都尉少不得大功一件。”杨修冲贾逸眨了眨眼。
“大丈夫为国效力是分内的事,什么大功不大功,显得太庸俗了吧?”夏侯尚道。
杨修笑道:“夏侯将军,这话怎么听着像是你在损我呢?”
“末将不敢、不敢。”
正说话间,前面驰来一匹快马,是接应的左乐。
“怎么样?”贾逸沉声问道。
“贼人在前方十里左右的荒废庄园内安营了,人大概五十个,马不够四十匹,只有三辆马车。”
知道交战在即,众人都谨慎起来,悄无声息地向前进发。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接近了贼人安营的庄园。
月色之下,庄园前的几个游哨隐约可见。
夏侯尚挥了下手,一排长弓兵俯身上前。黑暗中,几支利箭划过夜色,庄园前的身影闷声而倒。
庄园大门口,竖着五六口铁锅,篝火烧得正旺。七八个贼人懒散地站在两旁,低声谈笑。夏侯尚冲身后的两个都伯摆了摆手。两个都伯点头会意,各带二十多个郡兵,兵分两路向园门摸去。
二十丈、十五丈、十丈……
眼看就要摸到园门,那哨长却是眼尖,瞅着一处不住晃动的蒿草,大喝了一声:“什么人!”
夏侯尚右手举高,用力一挥,数十只羽箭从他身后呼啸而过,将门口的一哨贼人统统射成了刺猬!
哨长身中数箭,扑倒在地,嘶声喊道:“敌袭!敌袭!”
夏侯尚挥动镔铁刀,喝道:“众儿郎,随我杀贼!”
园门口的两支郡兵也闻声跳起,一起扑向园门。庄园内跑出几个贼人迎上来抵抗,却被突入园门的郡兵乱刀砍翻。五百对五十,短短一炷香时间,战局已定。而就在夏侯尚挥舞镔铁刀大杀四方的时候,贾逸已经来到后厅,看着一堆钱箱苦笑。被劫官赈三千万,这里充其量只有一成。
杨修袖起双手,道:“我说贼人如此不经战,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
贾逸摇头道:“杨主簿别忙着下结论,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没过多久,几个虎贲卫押着贼首进了后厅。而夏侯尚也整肃完队伍,跟了进来。看到生擒的贼首,他咧嘴笑道:“怎么,你还怕我不给你留活口,专门让人拿住了这个家伙?”
贾逸道:“那可不,我们是来破案的,不是来杀人的。要是没份口供敷衍上头,也不好交差啊。”
匪首三十岁上下,身材单薄,看起来并不像有身手的人。他站在厅中,扫视众人,脸上竟然带着淡淡的从容。
“我刚才点了后厅的钱箱,”贾逸道,“只有三百万钱,剩下的在哪里?”
“我分给沿途百姓了。”贼首不卑不亢。
“为什么要分给百姓,为了显示你是义盗?”贾逸讥讽道,“可是,你劫的这笔官赈,本就是用来抚恤百姓、修筑河堤的,何苦多此一举?”
贼首冷笑道:“说得好听!钱在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手中,能有多少用到百姓身上?”
贾逸摆了摆手:“就算你信不过官吏。但被劫的官赈有三千万,你这里只剩三百万,你是给沿途百姓分了两千七百万?”
“是又如何?”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三百万官赈要装多少钱箱?要用几匹马车?”
贼首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贾逸。
“从许都启程时,这三千万官赈足足装了四十辆马车。而你在江边下船之时,却只带了三辆马车。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用三辆马车装下所有官赈的吗?”贾逸道,“我看你的样子,不像习武之人,倒像是读书人。而且你手下这帮人,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怎么劫得了官赈?你为什么要顶罪,究竟受了什么人指使?”
贼首冷笑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
“好!硬气!”贾逸大声道,“那我就将你押回石阳,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刑具硬!”
杨修干咳了一声:“我说贾都尉,这个案子事关重大,由咱们几个主审,是不是不大合适?”
夏侯尚闷声道:“那依杨主簿的意思,怎么做才合适?”
“自然是好生关押起来,奏报魏公,由他老人家定夺。”
“魏公定夺?从石阳到许都一来一回得多少天?有你这‘天下第一聪明人’居中传递消息,这官赈到底是怎么丢的,还不是临淄侯说了算?”
杨修道:“夏侯将军,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两位,”贾逸插话,“现在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把贼人押回石阳吧。”
“问出来了?”贾逸笑道。
就在虎贲卫把贼首押到后厅,杨修、夏侯尚争得不亦乐乎之时,左乐已经抓了五六个贼人回石阳了。有些时候,丢出来的骨头上不见得有肉。
左乐点了点头:“贼首叫陈立,是个茂才。前几年因为家道败落,跟乡里人一起落草为寇,干的都是些打家劫舍的小买卖。这伙人并没有参与劫船,只是前夜匆匆忙忙带了几辆马车,赶到江边从大船上取了这些钱箱。至于船上的人,他们并不认识,陈立也没跟他们说过什么。”
贾逸将一卷木简递给左乐:“看看,曹里送过来的消息,这件劫案好像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左乐面带疑惑地接了过去,脸色越来越凝重。末了,他放下木简,道:“都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贾逸道,“曹里的意思很明显,要我们自己把握。”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左乐眨眨眼,“等他们狗咬狗?”
“这么说不大好听,夏侯尚可是我儿时的同伴,”贾逸叹了口气,“刺杀我的人是行伍出身,夏侯尚虽然救了我,却没留下一个活口。相处二十多年,他虽然看起来是个莽夫,但不是没脑子的人。”
“您怀疑他?”
“这个案子他肯定掺了一脚,但他到底陷得多深,我还琢磨不透。”贾逸沉吟了一下,“陈立卸货的大船追查得怎么样了?”
左乐道:“这个就有些奇怪了,咱们的人顺着踪迹追查到了三江口,发现那艘船办完官文,驶入了孙吴境内。但三江口的关卡登船查验时,并没有发现钱箱和赈钱,准确地说,那是艘空船。”
“空船?会不会是把赈钱藏在了夹层里?”
“不会,上船查验的都伯说大船吃水很浅,根本不可能载有几千万钱。”左乐苦笑道,“但它沿途既没有停靠港口,官路上也未发现大队马车,难道这几千万钱凭空飞了不成?”
贾逸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拿起那卷木简,又仔细看了一遍。
“左乐,刺杀我的人,不是找画师临摹了画像吗?”贾逸道,“我写一封密信,你即刻带着那些画像,到许都面见蒋济主簿。”
“去许都?就算六百里加急,一来一回也要十天吧。您想到了什么?”
贾逸面色凝重:“如果真让我猜中了,这件劫案远比曹丕、曹植两兄弟夺嫡麻烦得多。”
十多天过去了,城内的饥民虽然勉强安置好了,但河堤、道路的修葺还迟迟不见动工。三千万赈钱被劫,进奏曹只追回了三百万,捉拿的贼首也在狱中自杀,满朝文武无不痛斥其无能。但魏公并没有斥责进奏曹的意思,就连那小小的石阳都尉也没有被责罚。对于这种明显的偏袒,虽然朝臣议论纷纷,但也只有议论罢了。毕竟现在的朝政大权,都握在魏公手里,没有人可以忤逆他的意思。而且朝堂之上,魏公又捐出了两千万钱,许都百姓无不高声颂德。
只不过,有流言说这场劫案牵涉曹丕、曹植两位公子夺嫡,魏公不愿意家丑外泄,才严令进奏曹不得彻查。也有流言说赈钱其实是被孙家劫了,魏公不想在这个时候对孙家用兵,才把消息压了下来。但不管怎么说,石阳的这场劫案,似乎即将盖棺定论。
石阳城外。
杨修站在那辆华丽的马车上,笑道:“贾都尉,这十多天里你的都尉府一直大门紧闭,比那内宫还难混进去。杨某还以为你在闭门拷问贼首,想不到竟让他不明不白地死了。”
贾逸道:“杨主簿玩笑开大了。贼首畏罪自杀,确实是我的疏忽,但也不能说死得不明不白。”
杨修眨了眨眼:“到底是不是自杀,都是你说了算。别是你问出了什么不该问的,杀人灭口了吧?”
“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干。”
杨修望了望天,道:“你这个人有意思。既然魏公已经不再追究此案,那对临淄侯来说,真相到底是什么,已经不太重要。不过看现在这个结果和你的反应,杨某倒猜到了几分。”
贾逸低下了头:“不知杨主簿猜到了什么?”
“真相嘛,其实也很简单。只不过,这个真相,”他大笑了几声,“不可说,不可说。什么时候你到了许都,喝酒、赌钱、狎妓尽管找我!走了,走了!”
贾逸看着马车逐渐远去,勒马转回城门,夏侯尚带了一百郡兵等在那里。
他策马上前,与夏侯尚并行。
走了不远,夏侯尚突然开口道:“你先前是不是怀疑过老子?”
贾逸笑笑:“你呢?不会真那么巧在街上撞见我吧?”
夏侯尚笑道:“那咱俩扯平了,不过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一直瞒着我吗?”
贾逸在一处大宅前跳下马:“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其实知道了又怎么样?就像杨修说的那样,不可说。”
身后夏侯尚喊道:“你确定没危险?不用老子陪你一起进去?”
贾逸摆了摆手,整理下佩剑,大步向大宅内走去。
一张长案,一壶酒,一个人。
“你为什么不逃?”贾逸道。
“天下虽大,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贾逸道:“周太守,你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可惜站错了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错之有?你是什么时候怀疑到我头上的?”
“在江边见到你的时候。从船队上逃生的兵士到进奏曹报官后,我便封锁消息带齐人马赶到了江边,其间并未通知过你,你却在上午准确找到了我,这如何解释?”
“想不到,我还是太心急了。”周湛起身,“动手吧。”
“不急,”贾逸在长案对面坐下,看着醉眼迷离的周湛,“许横的底细,我已经查清楚了。他出身荆州士族,跟你还是远亲。建安十七年因附议荀彧反对曹操加封魏公,被削官回乡。后来,你以投到大公子曹丕麾下为条件,恳请他举荐许横官复原职。”
周湛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不过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
“人为财死,说得好听。可周太守不是个贪财的人,劫这笔官赈也不是你的主意。你想做一只替罪羔羊?很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周湛的动作停了:“贾都尉,别想套我的话。剩下的赈钱,我都转给荆州老家了。有能耐,等你打败名震天下的关云长后,去荆州拿吧。”
“荆州?”贾逸淡淡地笑了,“那笔钱怎么会在荆州?明明在许都。”
周湛沉默了一会儿:“你明明没喝酒,怎么就醉了?”
贾逸拿过酒樽,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陈立确实是个有骨气的人,可当一个人骨头全部碎了的时候,难免会说几句实话。劫官赈的事他根本就不知情,他所做的只是赶到岸边,将钱箱运下,故意被我们抓住而已。”
周湛握紧了酒樽。
“愤怒吗?不明白一个甘愿以死相报的人为什么会抵不过酷刑?”贾逸叹了口气,“对大部分人来说,死容易,求死不得却难得多。很多人都会高估自己容忍痛苦的能力,毕竟他们根本不知道人可以残忍到什么地步。周太守应该听说过进奏曹的传闻,但还是高估了陈立,也高估了自己。”
“畜生。”周湛骂道。
“过奖。当我得知从那艘大船上只卸下不过十个钱箱之时,着实困惑了好一阵子。明明船队中有上百个钱箱,三千万钱,为何贼人劫了大船后,只取得一成?是半途换到其他船上登岸卸下了?不对啊,这段江域不长,可以停靠的码头浅滩都布有我们的眼线,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卸船?而且所有关卡都曾对过往行商严加盘查,上百个钱箱,需要数十辆马车,怎么会查不到?
“后来,曹里发来的塘报提醒了我一件事。官赈的检验、加封、落锁,都是许横和天子内侍祖弼负责的。赈灾嘛,是以天子名义进行的,这样自然毫无问题。但出了这种蹊跷事之后,我发现了一个疏漏。官赈装箱上船,全是汉室旧臣在操作,但钱是魏公和百官捐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周湛的额头上青筋毕现,“官赈是我劫的,拿我交差不就行了?府外夏侯尚那一百郡兵,要站到什么时候?”
“交差?魏公已经命令不必彻查此案了,你觉得是为什么?”贾逸抿了一口酒,“虽然蒋济主簿没有明说,但我也是个明白人。今晚找你只是想聊聊天。三千万钱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可以买多少石黍米,多少棉布、马匹,或者说可以蓄养多少名兵士呢?”
周湛大笑:“笑话!我一个太守,难道用这三千万钱招兵买马,欲图造反吗?”
“你自然不会,但那些汉室旧臣呢?这些年,汉室的用度全由魏公供给,并不宽裕。前几次的宫变,没能成功的原因有很多,但最要命的一点,就是汉室手里没有军队。如果用这三千万钱武装起万名汉室死士,潜伏在许都附近,待到……”
“放肆!你信口雌黄,竟敢污蔑当今天子!”周湛踢翻长案,怒喝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算了吧,周太守。你要杀我,也要打得过我。再说现在杀我有什么意义?你以为魏公没有看破你们的计谋吗?你以为他后来在朝堂之上,再度捐献的那两千万钱是怎么来的?”贾逸扶起长案,将酒壶、酒樽一一摆好,“坐下,坐下。当此明月佳酿,莫要尽说些煞风景的话。
“劫官赈,应该是许都的汉室旧臣一早安排好的。三千万官赈中,有两千七百万钱都留在了许都。成熙和许横一路押运的,只有三百万钱和一箱箱石头而已。快到石阳的时候,许横烧船为号,埋伏在岸边的汉室死士发起了伏击。不过从埋伏地点的树枝枯草折断的状况来看,这批汉室死士应该没有多少。押送船队的士兵中也有你们的人。两方联手,杀死了不知情的成熙和大部分士兵。然后将船中石头翻入江中,带着三百万钱换了船,沿江而下。你们还仿制了寒蝉腰牌,丢在岸边,并且派人刺杀我和夏侯尚,试图把案子完全搞乱。
“可惜,两次刺杀都失败了,而我也没有被寒蝉腰牌迷惑。于是你联系了早已伏下的棋子——陈立。进奏曹已经调查清楚,他早年得你恩惠,才有钱葬了父母。即便在落草之后,你也没对他发起围剿,反而不时资助。他是个重情守诺的人,尤其在知道自己是为汉室复兴而牺牲时,更是义不容辞。是的,周太守,他说钱是你和他一起劫的,到死都没有出卖汉室。他按照你最后的安排,想将我引入陷阱,抓捕你归案。
“可你没有料到,由于曹丕和曹植都想借这次劫案打击对方,反而让我如履薄冰,不得不思虑再三。就凭陈立那点人马,没有奸细策应,怎么劫得动两百御林军护送的船队?船队行程乃是机密,陈立一个草寇,怎么可能做到精准伏击?船队被劫之后,调换赈钱的大船是如何取得行船官文的?赈钱既然在许都就没有装够,那除许横之外,内侍祖弼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汉帝为什么在劫案发生后,并未要求严加追查?
“我将这些疑虑写进一封秘信,连同刺杀我的那些人的画像,都让左乐带着交给了蒋济主簿。很快,曹里就有了回信:此案不查。虽然回信很简单,却透露了另一个很重要的消息。那些伏击我的军士,隶属于护送赈钱的两百御林军。于是,我全部明白了。原来所谓的天子仁厚,倡议百官捐钱赈灾只不过是一场好戏。只为引得魏公为首的曹氏捐出三千万,作为汉室反曹的军资罢了!”
周湛怒喝道:“是又如何?这本来就是刘家的天下!他曹操不过是又一个董卓!乱臣贼子,挟天子而令诸侯,人人得而诛之!”
贾逸冷冷道:“这天下不是刘家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你们将石阳城中的数万饥民当作幌子,难道他们的命不是命?你们杀了同样忠于汉室的御林军,难道他们就死得心甘情愿?”
“复兴汉室,总要有人牺牲的。”
“复兴汉室?刘宏当政之时,宠幸十常侍,用党争作为借口杀了多少直臣忠臣?从三公到羽林郎的官位,竟然明码标价,公开售卖,寒了多少有识之士的心?以至于最后引发了黄巾起事,群雄割据,连年战乱。到如今天下人口少了七成,家家戴孝,户户披麻,有些村镇几无一人偷生。你们要复兴的是什么汉室?这天下姓不姓刘,难道比天下人活不活得下去还重要?”
“大逆不道!”周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贾逸却说不出话来。
“复兴汉室?你们这些汉室旧臣,想要挽回的只不过是昔日的地位和荣耀罢了。将个人私欲披上大义的名号,并以为此献身为荣。在我看来,你们才是大逆不道!”贾逸长身而起,“你应该庆幸,如今天下未定,魏公还需要汉帝这块牌子,刘氏暂时还倒不了。至于你,本可将你作为主犯缉拿归案,可这样一来,按汉律难免要株连三族,你还是自裁的好。”
周湛瘫倒在地。贾逸笑笑,拎起长案上的酒壶,大步走出了府宅。
夏侯尚早已等得不耐烦,连声问道:“周湛全部认了?要不要进去将其缉拿归案?”
贾逸道:“不用,曹里说过了,此案不查。周太守是个明白人,再过片刻,也就是具尸体罢了。”
“那老子岂不是无事可做?”夏侯尚不满地“哼”了一声,“带着这一百大头兵,白白跟着你站了半个时辰的岗!”
贾逸抬头看了眼月色,笑道:“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不是说我还欠你一顿酒吗?走,我们喝酒去。”
“你在里面喝多了?这半夜能去哪里喝酒?”
“当然是秋月明那里。”贾逸一抖缰绳,策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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