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吴巡喃喃唤。
傅翊没有应声,周遭还是那样的安静,安静得吴巡连呼吸都变得紧绷。
吴巡其实很少看见傅翊发火的样子……便是再大的祸事、难事,郡王也从来冷静,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他只消侧首看上一眼,众人便都心下安宁了。
这也正是为何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这般死心塌地的缘故。
但今日,吴巡有些害怕。
“郡王……”还是昭宁公主上前一步,艰难地吐出声音,“还请郡王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被推开的郡王妃,这时也如梦初醒般,在这种近乎窒息的气氛之下找回了声音:“郡王为何发怒?”
傅翊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秦玉容。”
“郡王?”对方的声音微微发颤。
没错,这个是秦玉容。
这张脸,一模一样。
为何却差了那么多?
“路上装睡,她教你的?”傅翊问。
语气听上去,倒分辨不出喜怒。
“什么?郡王说什么?”秦玉容竭力睁大眼,勇敢地对上傅翊的目光而不闪避。
“人皮面具怎么回事?”傅翊转头重新看向身后那个丫鬟。
秦玉容忙道:“她相貌天生有不足,但又常在主子跟前伺候,才不得不覆上一层面具遮去不足。”
这些理由显然是一早就想好了。
只要没抓个现行。
少女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仿佛一切都只是臆想……哪里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呢?
“郡王。”禁卫跑了过来,“陛下到了。”
纵有万般情绪,这时候傅翊也按住了。他缓缓转身:“开宴在即,怎好劳动陛下为我判这出案?”
“走吧。”
吴巡回神,急道:“可这里的人若放走了……万一她就混在其中呢?”
傅翊转头看着他。
目光淡漠得让吴巡打了个颤。
“还没明白吗?她根本没一同进宫。”
吴巡变了脸色:“这、这怎么可能?”
后面的秦玉容被邹妈妈扶住,主仆二人几乎同时轻轻抖了抖。
傅翊突然回头:“很害怕?因为我说对了对吧?”
“我……我不懂郡王何意。”秦玉容内心慌得要命,但一想到大不了就是个死,她早该死了,于是说话也就顺畅许多了。
吴巡突地喊道:“主子,那咱们是不是得即刻去城门口堵人?”
“从离府,到入宫,再到我面圣回来,你说有多久了?”
吴巡喉头一紧。
这其中算计得恰到好处。
傅翊跨过门槛走了出去,身后的人他未再多看一眼。
“怀晏,人是拦住了吧?”皇帝立在檐下问他。
傅翊先拜了拜:“拦住了。”
“那便好……哎,梁王实在是!年纪不小了,却还净做些孩童把戏。”皇帝眉心皱纹深深,“朕定会让他向你赔礼道歉。”
“多谢陛下好意。”傅翊抬起头,迎上皇帝打量探究的目光。
往日他还要多说上两句话。
今日倒也都省了力气。
皇帝还等了片刻,见他真不再说话,便又叹了一声:“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免得有损你的颜面。朕就做主再为你选一个更好的女子。”
他甚至没有细问,郡王妃与梁王之间究竟有什么牵扯,梁王为何要帮她离开?
他也没有问郡王妃是如何解释的。
一个早已不得圣宠的侯府的女儿罢了……攀上梁王,就是她不该!
秦玉容那厢跟出来,恰好听见这话。
这是什么意思?
她眼皮一颤,骤然意识到自己从前想得太过简单。
她很害怕,但更多是痛苦想哭。
就如当初皇帝指婚武宁侯府一样……今日皇帝也轻飘飘的,就又要再重新指婚。那她成了什么?
“侯府女”这个人,在皇帝口中,好像根本就不算是个人。
母亲的算盘落空了。
落空了……
秦玉容的表情难掩失魂落魄。
邹妈妈这时候狠狠掐了她一把,实在恨铁不成钢!怎么还是遇事就怕呢?
“父皇……”这时昭宁公主也走了出来,朝皇帝福了福身。
皇帝冷淡道:“好了,都先过去吧,皇后近日身体不好,莫要再让她伤神。”
昭宁公主看了一眼傅翊的背影,随即将头埋得更低:“是。”
就这样在一片怪异紧绷的气氛之中,他们回到了举宴的大殿中。
秦玉容仍被安置在傅翊身边。
她心乱如麻,不知道回府后等着她的是什么……
没用了,死无对证、死不承认都没用了,一切都没用了。
她听见皇帝提到梁王,才明白过来——原来从她接受梁王的帮助开始,就注定完蛋了。
皇帝不会容忍有这样一个人,“带坏”了自己的儿子。
……
宫宴到底是结束了。
“主子?”吴巡小心地推了一把傅翊的手臂。
他惊异地发现,主子竟然在走神。
傅翊抬手捏了捏鼻梁:“回府,去把周云芙带上。”
秦玉容乍然听见朋友的名字,心头更是惊骇。叫她做什么?
丹朔郡王显然是不会为她解释的。
待她被邹妈妈扶起,傅翊都已然走远了。其他府上的女眷都禁不住投来诧异的一眼。
暗自嘀咕:“郡王也没有多喜欢这个郡王妃啊……”
秦玉容顿时狼狈地加快了步子。
……
一路无话回到郡王府上。
傅翊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闭门。”
吴巡小心地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别的分辨不出来,但心情应当是极差的。
“把人都带过来。”
“是!”
傅翊的确是走了一晚上的神。
她是怎么跑掉的,如何蒙蔽了他的,她要跑去哪里,她可有想过走后他会如何对武宁侯府……念头密密麻麻,将脑海塞得不透风。
他按下去一个,便又浮起来一个新的。
按下去一个,又浮起来一个。
他抬手按住额角:“将御医也叫过来吧。”
吴巡惊愕抬头,望向他那张看起来还平静如水的脸。
傅翊平静道:“我有些头疼。”
*
楚珍这日也不怎么好过,她提心吊胆了很久,用晚饭时都没什么胃口。
郡王府下人关心地问她:“可是不合口味?”
楚珍便尝试着说:“是有些不大适应,正欲同郡王说呢,我还是回侯府待些日子……”
下人满口道:“那郡王妃怎么舍得呢?”
楚珍就只好不提这话。
她现在觉得,她当时就不该主动登门来催促……她该相信那小丫头的。
楚珍疲惫地叹着气,下人过来了:“侯夫人,郡王妃要见你。”
楚珍看了看下人的脸色,不见异样。那想来……混过这一关了?
“好,我这就过去。”楚珍起身。
那小丫头应该也跑得足够远了吧?
*
陈留城,平安客栈。
“住店。”少女的声音从兜帽下响起。
掌柜抬头,朝她看了一眼,却看不清面容。但见她身形窈窕,气质独特,不由语气轻了轻:“女客独自一人?”
“嗯。”
“可有公凭?知道什么是公凭吧?”
先帝时对待百姓出行的制度都还极为宽松。
“自丹朔郡王上奏当今圣上后,御京便有了严令,住店须查公凭。若没有,那可就……”掌柜意有所指地搓了搓手指。
“我有。”少女伸出一截白皙手腕,将一纸公文摆在掌柜跟前。
掌柜颇为可惜地拿起那纸公文检验一番,然后还给了少女。
少女却问:“丹朔郡王何时上奏的陛下?”
掌柜愣了下,道:“几年前吧。”
少女主动搭话,掌柜还是很受用的,还多说了几句:“听说那时丹朔郡王为查清隐匿的土地和人口,便奏请了皇帝完善户籍制度。这公凭,也是因此而延伸出来的。……为此,说是京中的贵人们还与丹朔郡王结下了仇呢。”
“为何结仇?”
“自是因为那些权贵富户,最爱隐匿土地和人口了,能免去不少税收呢!倒是咱们这些百姓,一个个老实得紧……唉……”
掌柜还叹上气了。
“我要一间下字房。”少女开口打断。
掌柜惊诧。
小姑娘家家,岂能受得了那下字房?
“何不住上字房呢?”
“没钱。”
“……”掌柜噎了噎,再度暗示她,“我可以帮帮你……”
“不必。”
掌柜也不敢真对她如何,只能收了心,取下一枚钥匙来递给她。
将铜钱一放,少女便拿着钥匙和公凭转身走了。
来到下字房,她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姣好的脸。
正是程念影。
她屈指摩挲着公凭上的新名字——江禾。
这是一个经得起查证的名字。
她慢慢笑了。
这便是她郡王府一行最大的收获了。
她小心地将公凭与户帖放在一处。
然后表情又微微垮了垮。
她先前做杀手的时候住不了店,常常都住在破庙里,田野里……原来都怪傅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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