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影并不知晓一屋子人如今都在等自己。
她进了铺子便借口出恭往后走。店主一瞧她后面跟着两个分外强壮的护卫,也不便得罪,就容她去了。
等外头的护卫反应过来时,程念影已经从后门走了。
托街上人群熙攘的福,那少年挤来挤去还未跑远,程念影轻易便跟了上去。
……
炊烟起。
少年拉紧头上的巾子,怀中托着一个鹿皮包袱。
他接连爬过三条填埋的沟渠,而后才来到一处乱石堆砌的低矮房屋前。
“阿莫,回来了?”赤脚汉子胡乱将汗湿的头发捋起来,一手拎着个破瓦罐,一边同少年打招呼。
阿莫闷声应道:“嗯,带了些药。”
“我今日从山上还采了些药呢,你过会儿去我那里拣一些回去。”
“好。”
阿莫匆匆结束了对话,扭身转进一间屋。
屋中人影挣扎着勉强坐起来,头发散乱,那张桃花面一丝血色也无。
光从门外透进来,将他的双眼点亮。
这才使他显得没那么混混沌沌了。
这张脸。
是殷恒。
程念影蹲在沟渠上方,捡起一颗石头砸向门。
本就朽朽老矣的门板霎时破了个大洞。
阿莫步子一停,扭身走出去,嘴里呜呜地骂:“哪个……杂种……”
程念影见他被诓出来,立即从沟渠上跳下,几乎三两步就跃到了跟前。
阿莫眼睛瞪得不能再大,却是双手一抱头,扭过去面向墙,嘴里挟着气音,含糊地大喊:“别打我!”
程念影疑惑地眨了下眼。
但出于多年杀手养下来的警觉,她还是一手搭在了阿莫的肩头。
这里离脖颈近,一旦对方有异动,便能取其性命。
“是你带走了殷恒?”程念影问。
阿莫点头。
“我在你睡过的那间屋中发现了许多血……”
阿莫连忙指指里头:“他的。”说完,他又赶紧摆手:“不、不是我伤的……”
他的嘴好了许多,还能说出完整的话,只是语调稍显烫嘴:“他、他挡的,替我,挡的。”
“他替你挡的?”程念影微微瞪大眼。
“有……人杀我……”
程念影呆了呆,随后猜道:“是派你杀殷恒的人,见你被殷恒带到了蔚阳,怕你泄露什么出去,便决心将你也杀了?”
“嗯,嗯。”阿莫点头。
原来那夜,殷恒途中折返回去,是发觉不对,疑心有人要杀人灭口?
结果正正撞上了。
“我那时,只能带他先……逃。”阿莫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道。
细听,声音还有一丝哽咽。
“进去看看他的伤。”程念影收回手。
阿莫:“嗯,嗯。”他这才恢复了自如的行动,走在前面将门打开。
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去,殷恒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江……江姑娘?我在做梦?”
还能说话,死不了。
程念影的神情轻松了些,她走过去抓起殷恒的手腕。
殷恒如梦初醒,激动地抽了两下手,但没能抽得回去。
竟是两眼一合,又晕过去了。
“脉象极乱。”
程念影一转头,正对上阿莫那张呆滞又惊惶的脸。
“脉象极乱?是……活不了的意思吗?”阿莫问。
程念影摇摇头:“只是伤的重。”
她说着伸手去拨阿莫带回来的药。
“可有用得上的?”
“有一些。”
程念影挑挑拣拣一部分出来,交给阿莫去熬制。
她便留在了一旁等殷恒醒来。
但殷恒眼皮颤了又颤,好似鬼压床般,迟迟没能再睁开。
也许得带一套针来。程念影想着,目光一转,瞥见靠墙的阴影里,隐隐还有个蜷起的人形。
她伸手去碰,触手是冷硬的皮面。
她盯着仔细分辨了片刻,才终于认出来,那是个被兽皮从头仔细裹到脚的男人。
程念影缓缓收回手,挨得很近方才能嗅到淡淡的臭气。
那是个死人。
“他死了有些日子了。”阿莫端着碗进来,舌尖含糊地说道。
“他是我哥哥。”
“我出去杀人,他便病死了。……也许是饿死的,我不知道。反正等我回来,他就死了。”
熬药架起来的火发出噼啪声。
与阿莫的声音混在了一处。
“他们同我说,”阿莫指指殷恒,“杀了他就不必住在城北了,会给我银子,给我宅子,我和哥哥就能变成蔚阳人了。”
“我没杀得了他。”阿莫吸吸鼻子,“哥哥没等到。”
“我知道,就算杀了他,哥哥也等不到。我一样也要死的。”
他说完,走过去又给他的哥哥盖了一层布。
“我带药回来,他们都以为是我哥哥病了要吃药。”
“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他在这里。”阿莫又指了指殷恒,“所以哥哥还不能下葬。”
“你会帮他吗?”阿莫转过脸,看着程念影。
“他救了我。”
阿莫满脸是泪。
程念影说:“我没帕子了。”
阿莫怔住:“嗯?”
程念影撕了一截袖子给他:“你擦擦脸。”
阿莫捧着那截袖子,没动。
程念影:“我要去拿药。”她想了想,补充说明:“我要去拿更好的药。”
阿莫顿时如同得了好的讯号,这才擦了擦脸:“我知道,安和阁的药好。”
他不放心:“你知道安和阁怎么走吗?”
“我不去那里,我去更好的地方。”
“更好的?在哪里?”
“只有我知道。”
程念影往外走去。
此时光已经有些暗了。
她仰头望去,是遥遥的天。
已经过去很久了,傅翊还未抓到她。若她眼下离开蔚阳,傅翊应当也追不上了。
程念影在那里站了会儿,拔腿翻越了沟渠。
……
成衣坊的店主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喘不上气了。
那要等的人,为何还没有回来啊?
岑三爷都感觉到坐立难安了,他转脸一看侄女,脸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
他不由出声:“郡王,要不要画师将她的模样画下来,张贴布告?”
傅翊摊开手掌:“拿纸笔。”
岑三爷一激灵,这是要亲手画?知道总算有了转机,不至于一帮人都在这里陪着罚站了……
差吏赶紧抬了桌案来,岑家下人又取了纸墨。
眼下谁还记得什么杀人不杀人的。
眼下别再多杀个人不错了。
护卫在一旁研墨,傅翊盯着笔尖,眸光显得冷戾。
待抓住。
当以锁缚之。
他不知晓该拿她如何,并非是从未想过,恰恰是想得太多了。
既想要,那便牢牢抓在掌心。
他原本并非是来此地抓她,却恰逢其会。如何不算命中注定?
那是他的,该是他的。
笔尖落下,缓缓绘出隐约的轮廓。
程念影走在路上,听见行人低低的议论:“听闻城门封了。”
“是何缘故啊?”
“听闻今日东流巷死了人,也许是与此有关吧。”
程念影继续朝前走。
“……回来了!”站在阶下的护卫突然喉中爆出一声惊呼。
他们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傅翊眼皮一跳,起身走到门口。
程念影扫视一圈儿,被欺负的妇人、葛郎的妻子、差吏、护卫、岑家下人……好多的人。
怎么都杵在这里?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人脸上的惊惶之色,最终一转,与傅翊四目相对。
天色更暗。
傅翊身上也披了一层淡淡的暗影。
程念影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她张开手臂,将怀中藏的东西露出来:“我在街上瞧见核桃饼,带了些回来,郡王吃么?”
(https://www.biquya.cc/id188295/26546854.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