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扑倒在裙摆上。
邹妈妈长叹一口气,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先前程念影要离府,便说为邹妈妈安置去处。但人到底怀有侥幸之心,她总想着那计划会失败的,郡王妃没准儿还要回来的……于是硬在府上捱住了。
捱到今日,郡王府对外宣称“郡王妃病逝”,邹妈妈便知道没盼头了。
既没了郡王妃,邹妈妈又不愿回武宁侯府去,自然只能到外院做粗使活儿。
眼见府中下人对猫儿渐渐也没那样上心了,邹妈妈便干脆带了过去养。既觉境遇相同,又还怀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可对旁人说的希冀……
万一呢。万一人回来了呢!
“邹妈妈,自个儿都顾不上了,怎么还顾那几个畜生?”
与邹妈妈一同留下来的,还有两个小丫头。她们是当初侯府安排的陪嫁丫鬟,卖身契跟着到了郡王府上。郡王妃一“病逝”,她们也成了遗留问题。心中怨气自比邹妈妈还重。
邹妈妈一撇嘴:“倒也不曾短了你一口吃的。与猫儿争什么气?”
“我可有说错?这猫本也是为郡王妃养的,郡王妃都没了,你还上赶着作甚?”
“是啊,听闻邹妈妈昨日出府去了,可是回了趟家?不曾受奚落么?……我看还是想想咱们的出路,也比在这里伺候畜生强。”
两个小丫头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起劲,还伸手去抓那小猫。
邹妈妈气得脸发绿,正要掐腰打人。
院门叫人从外头推开,有婆子重重“咳”了一声。
“郡王来了。”
邹妈妈一顿,而后猛然狂喜地扭过了头。
傅翊进了门,见到满地撒欢的小猫。母猫有些怕他,弓起身子,冲他无声嘶吼。
有只小猫一跃扑到他鞋面上,蹭了蹭屁股。
傅翊顿时勾起点不大美妙的回忆。他脸一黑,立刻弯腰将它捞了起来,抓着便走。
邹妈妈有些懵,连忙唤了声:“主子、主子这是要……”
人没了不能拿猫泄愤吧?
傅翊回头,盯着邹妈妈看了片刻,看得邹妈妈发毛,连带身后两个小丫头也吓死了。
“我记得你。”傅翊语气轻轻,“从前郡王妃很喜欢带你出门。”
这话是喜是怒啊?邹妈妈头皮发麻。
傅翊道:“将她也带上。”
邹妈妈擦了擦额上的汗,赶紧回屋收拾东西。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冲那两个小丫头一啐:“见识短!”
然后欢欢喜喜扭着腰出去了。
这一出去,连盹儿没打,就被抓上了马车,车轮滚滚竟是要出御京。
“主子,这是去……”
“她谋划逃离王府之事的时候,你知不知道?”
“奴婢、奴婢……”邹妈妈倏地冷汗就下来了。
“慌什么?若我要治罪,你此时已经没命了。”
邹妈妈勉强挤出笑容,看着小猫从傅翊膝上爬来爬去。
“嗯……嗯,多谢主子不杀之恩,多谢主子,多谢……”
“知晓为何要带上你吗?”
邹妈妈身形一颤:“是、是去见……”
她将话咽了回去,突地喊:“停住,停住!”
傅翊看了她一眼。
邹妈妈顶着莫大压力,道:“已好几个月了……她应当会想念御京风味吧。”
傅翊停顿片刻:“嗯。”随即撩起车帘:“带她去买些东西。”
他又看了邹妈妈一眼:“你很细心。”
邹妈妈既觉欢喜,又觉压力大。这二位能不能好,是不是得看她的了?
*
河清。
程念影没想到初到裴家就病了。
殷平在她身边急得团团转。
四房的大公子和二公子远远扒着门,老大道:“还说今日叫上三房两个妹妹,领着她出去走走呢。”
老二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你不觉得她来得怪异么?”
老大咂嘴:“何处怪异?我一见还觉得亲近呢。”
老二翻白眼:“自是亲近,她长得像姨母的女儿。”
“你是说……秦玉容?”老大仔细回忆了下,奈何那个表妹年幼时便不爱和他们玩,在外祖家碰上都要绕着走。
唯一的印象便是她嫁给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丹朔郡王,后来又病死了。
老大嘟哝:“哪里,我往日见她,也没觉得亲近。”
正说着话,楚琳走近了。
两人连忙改了姿势,捋捋衣袍,正儿八经地冲楚琳一拜:“母亲。”
“问过大夫了,倒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你们既得空,就叫上三房的妹妹,陪着江姑娘一同去河清街市上走走吧。”
老大点了头,连忙道:“我这就去!”
程念影倚在这厢,遥遥向楚琳的方向看了一眼。
楚琳没一会儿就跟着裴元纬走了。
反倒是裴家的姑娘很快过来了,热情地邀程念影跟他们出门。
想着本来也就待几日,程念影便没拒绝。
只是殷平在后头拎手炉、抓披风、捞伞……忙了个不亦乐乎。
将小的们支了出去。
裴元纬才去见了父亲和兄弟。
这厢说了半晌的话,待裴元纬回到院儿里,楚琳立刻迎上去问:“父亲如何说?”
裴元纬道:“她与殷家关系深厚,父亲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楚琳顿时露出了似哭似笑之色。
紧跟着,她又露出了踌躇之色:“可我不知该如何与她说。”
“那就不急。”
“嗯。”
楚琳慢慢冷静下来,看着裴元纬迟疑地浮起一丝尴尬来。
与这厢怪异的气氛不同。
那厢程念影来到街市上,三房的姑娘笑道:“你闻。”
这姑娘在裴家行九,让程念影管她叫“九娘”就是。
“你闻见了吗?”她问。
“香气。”程念影道:“我入城便闻见了。”
“河清的香粉香膏乃是一绝,你喜欢什么味道的?”
“都好。”
“岂有都好的?总得挑一个,你是客人,我买来送你。”九娘笑吟吟道。
“什么香粉香膏?”楚琳的长子侧身探头,指着一间铺子,“那里卖的东西才有意思,风一吹,那东西就转起来,上面画的小人儿也就跟着动了。”
老二嗤之以鼻:“何等幼稚。”
“嘁,江妹妹,你跟我来,你来瞧瞧你喜不喜欢?”老大跳下马背。
程念影目光闪动,想着那好歹相连了一半的血脉,于是也跳出了马车。
老大站在铺子里,左手捞起一盏极为精巧的灯,他鼓足腮帮子,用力一吹,那纸灯转动,上面画的小人儿果然动了起来。
“好玩儿吧?”
其实也没甚么好玩的。但程念影从来没玩过。
她伸出手:“嗯。”一笑:“好玩。”
不在郡王府上扮郡王妃,她便不怎么笑了,便是来到裴家也多是冷冷淡淡的神情。
眼下一笑,倒叫人看呆了去。
老大顿时备受激励,不由回头朝弟弟看了一眼,大手一挥道:“我买给你。”
老二无语:“你这月的钱早用光了。”
老大伸出手:“借我些。”
“……”“我来买就是了。”老二上前掏银子。
老大不高兴:“自家兄弟,怎的还这样抠门?”
俩兄弟斗了几句嘴,最后老二买了那盏灯,老大也还是从老二那里借到了钱,说要带程念影去瞧瞧别的新鲜玩意儿。
于是一行人就又往外走。
三房的姑娘进了香粉铺子。
老二很有哥哥样子,并不落下她们,便转身追进了香粉铺。
一时只剩了老大还在和程念影说话。
“我是不是话多了些?”老大摸了摸鼻子。
“还好。”程念影想了想,道:“殷平比你话多。”
殷平在后面苦了脸:“哪里有!”
老大一下被逗笑了,更觉难得,这姓江的妹妹并不嫌他呢。
程念影从他们那里得了不少礼物,三房的姑娘最后还是给她买了香粉和香膏。
九娘道:“便按我觉得你会喜欢的气味来挑了。”
程念影吃了傅翊给的药丸,眼下倒能闻得见气味。她拧开一个,闻了闻,是桂花,甜的。
再拧开一个,闻一闻,却是梅花,混着一股冷冽气息。
九娘笑嘻嘻道:“你长得是甜的,但神情又是冷的。我觉得买两样最好了。”
她说完便一提裙摆走了,倒先不好意思起来。
程念影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情好了些。
之后连着几日,楚琳的长子和次子都陪她上街市去玩,还有其它几房的姑娘作陪。今日是九娘,明日是五娘……
裴家实在周到。
周到得程念影不知不觉一掰手指,便到了第八日了。
她先前只说留几日的……再等等,便不能算是“几日”了。
傅翊也没有来河清……
她算是自此获得了真正的自由?从此也不必管武宁侯府的死活了。
程念影一时间有些茫然,便问殷平:“你觉得世上哪里好?”
殷平被问得愣住:“姑娘为何这样问?”
“若是哪里好,我便去哪里。”
殷平嘿嘿一笑:“那自然是我们老家禹州好了!江姑娘去禹州吗?去吧,去吧,那里很好的!比河清更要好!”
“有什么好的?”
“嗯,殷家在那里啊,这是一好,禹州产好墨好纸,你见过海吗?禹州有海!还有……”
“我没见过。”程念影打断他,道:“那好,去禹州吧。”
她转身收拾了东西,这时楚家的小辈又来寻她,说今日城中有酒会,可要去瞧一瞧。
这也是她没见过的。
她想那再多留一日好了。
这样算下来也才九日。
还不算超出了“几日”的界限。
“好。”她应了声。
今日街上挤得很,马车驶不进去巷道,他们便干脆下来慢慢走。
程念影挤在人群间,想到大夫人说的等到了春天街市上有很多花样……只怕比现在还要热闹。
“别挤!别挤!”老大生气地拱起两条胳膊,虚虚护在程念影身侧。
还有殷家的下人也拼命将人流阻挡在外面。
一时倒好像不分贵贱,众人都玩闹在一处。
也无人喊着我是哪个府上的,快快让出路来。
倒与程念影去过的那些地方都不同。
慢慢有酒气飘了出来。
程念影不禁问:“这样多人,都是来尝酒的?”
“一半吧,更多是来看戏的。”
“嗯,有演《八仙过海》的,还有斗酒的……”
说着说着,老大的声音顿住了。
程念影不由回头,却发现殷平他们被挤远了,只有老大还站在身侧,毕竟人高马大,禁挤。
可他脸色怪异,低头去看:“谁抓我手呢?”
他话刚说完。
程念影就感觉到一股力道,有人扣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一扯。
程念影正要踢过去, 却正撞上一张脸。
那张脸俊美无俦,暗含愠色,问:“好玩儿么?”
……傅翊。
程念影的呼吸轻了轻。
他来了河清。
他还是来了河清。
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他身上的衣衫都被挤得微微发皱。
程念影正想着他怎么不怕脏的时候……已经被傅翊按到了怀里。
身后是楚琳长子不快的怒声:“哪里来的登徒子你——”
他话没说完,也叫护卫干脆利落地拖走了。
裴家下人也好,殷家下人也好,哪比这帮护卫的身手?
傅翊抓着程念影逆着人潮走了出去。
程念影被挤在他怀中,连挣扎都不便。
他们很快来到了一处小巷。
巷中停着一驾马车,马车旁,几张熟悉的面孔惊骇地朝这头望来。
程念影没来得及仔细端详他们的脸。
“你们什么人?”
“放开!”
楚琳的长子挣扎起来。
傅翊松开程念影,蓦地抽刀抵在他颈间,转头问程念影:“他是谁?”
“说话!”傅翊的语气稍冷。
程念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裴家四房的长子。”
傅翊:“……”“哦。”他将刀扔回刀鞘。
邹妈妈在马车旁踌躇着不敢叫程念影。
程念影却转眸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才问傅翊:“你怎么来了?”
“你一去不复返,我不该来?”
程念影指着他外袍:“脏了。”
傅翊:“……”他面不改色地顺手抽去系带,脱了外袍丢给一边的吴巡。
同时立即有人拿来新的外袍。
程念影:“……”
傅翊重新披上崭新的衣袍,复又抓住程念影的手腕,将她往马车上带。
程念影眨眨眼,没有挣扎。
车帘落下。
外间仍旧响起那愤怒的声音:“你们究竟什么人?放开她!”
纵使知道那小子是谁了,但傅翊仍有不快:“他这般紧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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