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感叹完,还觉得奇怪:“好端端怎的突然想到了悬空寺?”
裴元纬正不知该怎么答的时候,大老爷似也只是随口一问,他道:“待我问过县衙,家里再说动身的事吧。”
“是。”
大老爷心想着也不是小事,与裴元纬聊完后,便立即亲自跑了一趟县衙。
他们当时毕竟不在,除了从差吏口中得知裴伽是在猪圈被找到的外……其它一无所知。
这头县令将大老爷迎进门,不多时,大老爷又带着一脑袋疑问出来了。
“老爷,可审问出来了?那贼人怎敢在河清地界上,将裴伽绑走的?”大夫人当先关切地问。
“没审。”
“什么?这狱官不该如此无能才是啊。”
大老爷叹了口气:“贼人被丹朔郡王带走了,只怕其中牵扯,不是我们能深究的。”
大老爷并未入仕,但却知道朝中水深。他走这一趟,顿生忧虑,回去后倒也免了裴元纬劝说,直接就做了主,要裴府上下佛寺暂避。
老太爷那里也由他一并说服,就连此行前往对外的借口都想好了。
裴府就这么风风火火地收拾起了行李。
殷平好奇:“怎的突然这样大的阵仗?”
裴九姑娘来院儿里陪程念影说话,闻声接嘴:“咱们要去寺里小住,为黎民苍生诵经祈福。”
殷平听得愣住,连忙转头问:“姑娘也去?”
“嗯。”
程念影都没想到这样容易裴府便决定跟着走。
殷平赶紧道:“那我也不能落下,我也得跟着一起去!”
程念影不解:“你既送我到了河清,也该回去殷恒身边了。”
殷平支支吾吾:“那、那也不急,总归大人那里眼下并不需着我。我倒甘愿在姑娘跟前做个马前卒呢。”
程念影张张嘴还欲说话。
裴元纬带着裴伽过来了。
裴伽与九姑娘聊起了该带些什么东西走好,而裴元纬在程念影面前坐了下来:“他们是想去逾松寺。”
“那是……”
“裴伽年幼时就拜在那里。”裴元纬说完,低头略略一想,问:“但此地保不住你是不是?必须得是悬空寺?”
“……嗯。”
“皇寺寻常人进不去,你可知晓?”裴元纬正色问。
程念影短暂地怔了下:“不知。”
傅翊只说是皇寺,却并未提及此事。
“是丹朔郡王让你去的?”
“唔。”
“楚珍……死得还是太便宜了。”裴元纬低声说完,语气复杂而迟缓地问:“丹朔郡王离开河清这样痛快,是同你做了什么交换?”
“交换?他再也不做交换了。”
裴元纬愣住。
程念影见他不信,便道了声:“真的,他什么也不要。”
裴元纬从愣住转变为愕然。
这可能吗?
有时什么也不求,却是所图最大!
裴元纬对上程念影无邪的双眸,将满腹疑问咽了回去。罢,罢,她虽知如何收尸,却并不懂人之常情。
他多多留心便是,也不必此时说出来吓着她。
裴元纬心事重重,那厢却有下人奔进门来,说有人要见江姑娘。
程念影转过头:“什么人?”
“一个妇人。”
那是谁?
裴元纬立即开口让下人把人带过来。
没一会儿,人未至,猫叫声倒先响了起来。
程念影双眼一亮:“邹妈妈!”
“主子特地将奴婢留了下来。”邹妈妈将猫儿往程念影跟前一递。
程念影高高兴兴地接过来。
裴元纬见她这般模样,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些。
阳光下。
那猫儿身上隐约有一道光闪过,但很快就又没入了程念影的袖中。小猫钻来钻去正起劲呢。
裴元纬不再打搅这一刻的欢然,悄声走了出去。
这妇人口中的“主子”,是丹朔郡王?
裴元纬抓紧了手掌。
他本还想着等找回裴伽,便前去拜见,问明丹朔郡王的态度,也好叫小禾脱身。
却连拜会的资格也无。
只得暂且往后一步步走着了。
……
裴府动身的队伍里多了一个邹妈妈,倒并不起眼。
因前有裴伽绑架的风波,待出了河清城后,裴府上下一丝也不敢松懈。
小辈们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气氛,熬几日下来,人都蔫了。
待在客栈休整时,便悄悄嘀咕:“怎的这样大阵势?难道还有谁能将咱们这么多人都绑了不成?”
大夫人款款走来,闻声倒也不责怪他们,只笑道:“这便耐不住性子了?也正好磨磨你们。”
程念影倚在栏杆前,缓缓直起腰,没有再听楼下的声音。
裴伽走了过来:“怎的在这里发起呆了?”
“他们去买马了?”程念影转头问。
“是。”裴伽应声,“你是不是在想,今日之事是有人动了手脚?”
他们在将要入城时,其中一辆马车的轮毂脱离,车身陡然斜倒,惊跑了一匹马。
好在人并未受伤。
裴府长辈也算见过些世面,连一丝惊色也没有,只是责令底下人再三检查。
“嗯。”程念影冷着脸,这般试探,令她不高兴。仿佛那刀悬于头顶,却迟迟不知它究竟何时落下。
“莫担心,正如他们所说,这样多的人守在一处,又有我那些师兄弟随行,何人敢肆意下手?”
裴伽声音有力:“再来,此地离悬空寺也不远了。”
裴伽话音落下,身后响起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们转头看去。
是小二送水进屋,将水搁下后,那小二便又闷不吭声地退下了。
裴伽摸摸下巴:“这小二竟是一句吉祥话也不说。”
程念影眸光微动,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
裴伽还未反应过来,待她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飞快喃喃道:“那小二有异?”
小二下楼拐进后院儿,又进了厨房。
厨房里一个年轻男子头上胡乱缠着布,拎着菜刀,面无表情地剁着臊子。厚厚的菜墩发出“咚咚”声响。
“他们要去悬空寺!”小二道。
男子抬头:“……悬空寺?”
“是皇寺,若进了那里,我们就不能再跟了。”小二急声。
“知道了。”男子在裙间抹了抹手上沾的肉末,将菜刀切入菜墩,转身便往外走。
厨房的门被他一手拉开。
少女身轻如燕,出手如电,纤长五指屈起,直朝颈间探去。
正是尾随而来的程念影。
男子连发愣的时间都没有,几乎是本能地脑袋一歪,身形一扭,从墙上拔下另一把菜刀,朝程念影的手掌挥去。
这本能的反应,已足以说明他的身份。
程念影没有一丝惧怕,反而眼底光芒熠熠。终于不必再难捱地等着那刀何时落下了!
她抬起左手。
“叮”一声响。
一柄短匕与菜刀刀刃相撞。
那刀刃常用来剁猪骨,缺口和卷边都未修整,反不如程念影手中的匕首锋锐,不仅未能进一寸,还又被切出了细细缺口。
这一个照面,双方都有些惊讶。
“蠢货,你被跟了。”男子嘶声道。
程念影虎口微微发麻,吃惊于男子的力道之大和反应之敏锐。
下一刻,男子再度举刀劈向了程念影的太阳穴。
那小二在后头喃喃喊:“不可能,怎么可能,她若跟在后头,我怎会发现不了?”
他一边说,一边去拔菜墩上那把刀,而后凶相毕露,也朝程念影奔来。
程念影彼时才躲开男子的刀。
只听男子骂了一声:“滚远点!”
这话却是对小二说的。
“别妨碍我!”他又添了一句。
自是对自身的本领极为自傲。
程念影身如灵蛇,一柔身搭上了男子的肩。
男子面不改色,骨头发出喀拉一声,生生脱开了程念影的五指,而后身如鬼魅般,斜身撞向程念影。
这与抓裴伽的那个杀手,全然是天差地别的。
男子也惊讶:“你是楼里的人?”
程念影一听这句话便觉得不对。
杀手前来,并不是来抓叛徒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她是从楼里叛出的人!
他们……是收了钱财,受人所托才来杀她的!
谁要杀她?与当初派人杀秦玉容的,是一个人???
念头百转,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男子丢了菜刀,从腰后摸出数枚细细刀片,夹在指尖,那刀片更为灵活,手指翻飞间,一枚飞出,一枚翻转,贴着程念影的皮肤过去,瞬间便留下血痕。
程念影反手扣门,借力飞起,足尖直踢他下巴。
男子笑道:“这一招还是我教的。”
程念影没能踢中他,足尖一转,只顺势将他覆面的布条勾了下来。
露出一张白得过分的脸。
他不仅脸是白的,眉毛也是白的,连眼瞳都蒙着一层淡淡白膜。他的嘴角留着陈旧性伤疤,使整张嘴比起常人更难以闭合完整,于是露出了尖尖的犬齿。
仿似怪物。
男子这时抬手抓住布条,面色难看得稍显狰狞。
程念影呼吸轻了轻,她听过他的名字——阮师。
楼主的左右臂膀之一。
他来杀她,便是定要置她于死地。
程念影用力地舔了下唇,握刀而上。
……
裴伽这厢叫上和尚们:“我好像看见歹人了!”
“阿弥陀佛,走!”
*
彼时御京,被带回的杀手昏昏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昏暗烛火中,四周铜墙铁壁,仿佛牢狱。
“认得他吗?”丹朔郡王的声音响起。
紫竹站在下首,紧张地分辨片刻,摇头。
“将灯点亮些。”傅翊吩咐一声。
随即烛火更盛,杀手看见一旁的绞刑架上还吊着两个人。
“他们也是你们楼中的杀手,擅使箭。”傅翊淡淡道。
他问杀手:“你认识他们吗?”
一说擅使箭,又想到失踪已久的……是大小董。杀手咽了咽口水。
他们看上去已经不知死活了。
“看来你认识。”傅翊道。
杀手惊得头皮发麻,他还什么都没说。
“那你应该是常驻御京的人,来,说说吧,你们楼里坐落在哪个方位?”傅翊微笑。
抓一个两个杀手,到底是治标不治本。
还是将整个“楼”铲除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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