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荒原的西北边缘,风卷着万年沉淀的骨粉,呜咽着掠过一片名为“鬼哭岭”的嶙峋石林。
这里的地脉早已枯死扭曲,浓郁的灰黑色死气如同粘稠的泥沼,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石柱扭曲如鬼爪,投下狰狞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与腐朽气息,寻常修士吸入一口,便觉灵力滞涩,神魂刺痛。
王莽矮壮的身子紧贴在一根巨大的、布满蜂窝状孔洞的兽骨化石之后,呼吸压得极低,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他脸上那道新添的灼痕在死气侵蚀下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头那股孤注一掷的焦灼。
苍狼老大让他来“探探”,探这传闻中连赤霄、玄阴的疯狗都不敢轻易靠近的凶地,探那可能在死气里出没的“黑袍影子”。这几乎是送死,但矿洞里那几十张绝望麻木的脸,太虚剑宗那冰冷的“静待天理昭彰”,都逼得他不得不来。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死寂压垮时,前方死气最浓郁的核心区域,异变陡生。
嗡——!
一声极其沉闷的震动,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心脏搏动。前方百丈外,一处由数根断裂巨骨斜搭而成的天然“骨冢”内,空间微微扭曲。三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为首者,一身宽大的玄黑长袍,袍袖与下摆绣着极细密的暗金纹路,在粘稠的死气中若隐若现,仿佛能吞噬光线。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气息沉凝如渊,深不可测——正是林知夏。她身后跟着两名同样黑袍罩体的修士,气息稍弱,却也带着一股非人的死寂,如同傀儡。
骨冢中央,蜷缩着七八个被禁制束缚、口不能言的散修。他们衣衫褴褛,眼神涣散,身上残留着争斗的伤痕,显然是刚被捕获的“猎物”。浓郁的恐惧与绝望几乎凝成实质,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
林知夏抬起一只苍白的手,五指纤细,指尖却萦绕着凝练如实质的暗金流光。她对着那些散修,虚空一抓。
“唔……呃啊!”
无声的禁制被引动,散修们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攥紧!皮肉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缕缕混合着生命精元、魂魄碎片以及最纯粹恐惧本源的血色气流,被强行从他们七窍、毛孔中抽离出来!
这些驳杂的“浊流”并未散逸,反而在林知夏指尖暗金流光的引导下,如同被驯服的毒蛇,盘旋着、汇聚着,最终化作一道粘稠的血色细流,猛地灌入骨冢中心的地面裂缝!
嗤——!
血色细流接触裂缝的瞬间,如同滚油泼雪,发出刺耳的灼烧湮灭声。一股更庞大、更精纯的灰黑色死气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顺着地脉的脉络,被无形之力牵引着,朝着某个深埋于荒州地壳之下的方向,奔腾而去!
王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关打颤,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不是掠夺!这是……献祭!以活人为引,以恐惧与精魂为祭品,滋养着地底深处某个恐怖的存在!
念头刚起,一股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扫过他所藏身的巨骨!
“谁?!”
三个黑袍身影同时猛地转向王莽藏身的方向!没有怒吼,只有一声冰冷、毫无情感波动的低喝,如同九幽寒风刮过。三道强大而阴冷的神识瞬间如同无形的锁链,狠狠扫了过来!
被发现了!
王莽亡魂皆冒,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恐惧。他体内残存的灵力不顾一切地爆发,身体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猫般猛地向后弹射,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片死亡之地!
然而,晚了。
他身形刚动,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巨山,轰然降临!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胶,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狂暴的阴寒死气顺着毛孔疯狂钻入,冻结血液,侵蚀经脉,他体内的灵力如同沸水泼雪,瞬间消融殆尽。
一个身影,如同从虚无中凝结的寒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素白的袍角纤尘不染,在这污浊血腥的绝地中显得刺眼而格格不入。
一只同样素白、骨节分明的手,从宽大的袖袍中缓缓探出,食指修长,指尖萦绕着一缕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金流光。
那指尖,对着王莽因恐惧而扭曲的眉心,轻轻点落。
嗤!
王莽只觉一股冰冷到极致、又带着一种凌驾万物之上的毁灭意志,瞬间刺破了他的眉心,蛮横地贯入识海深处!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席卷了神魂!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疯狂穿刺、搅动!他的意识、记忆、乃至对自我存在的感知,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撕裂、粉碎!一个繁复、冰冷、散发着至高灾劫气息的暗金色魔纹,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深深地刻印在他神魂之上!
痛楚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绝对敬畏与臣服。王莽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再抬起头时,眼中的恐惧已被一种狂热的、非人的绝对恭顺所取代。
“主…主人…”嘶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和彻底的驯服。
那素白的身影没有回应,只是淡漠地收回手指。
废弃矿洞深处,篝火的光芒摇曳不定,将几十张疲惫绝望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空气里弥漫着汗臭、血腥和一种名为“绝境”的腐朽气息。
王莽带回来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寒冰,砸碎了矿洞里最后一丝虚幻的暖意。
“献祭…劫奴…”苍狼刀疤纵横的脸在火光阴影下剧烈地抽搐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王莽就站在他面前,头颅低垂,姿态恭顺得诡异,那双曾经闪烁着狡黠和凶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敬畏,眉心那道时隐时现的暗金纹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
王莽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复述神谕:“主人执掌灾厄,赐予一线生机…凡归附者可得庇护,免于…灵柴…冰封…”他顿了顿,空洞的眼神扫过篝火旁每一个僵硬的身影,“代价…奉上血食…魂祭与忠诚。”
“血食…魂祭…”那须发蓬乱如草的李老鬼发出一声夜枭般的惨笑,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王莽,“看看他!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这他妈是庇护?这是把魂魄都卖给恶鬼了!苍狼!你要把大伙儿都送去给人当猪狗宰杀,当祭品吗?!”
压抑的啜泣声再次响起,是那个抱着膝盖的年轻女修。她肩膀耸动,声音破碎:“横竖…都是死…被赤霄抽魂…被玄阴冻成冰渣…还是…还是给那黑袍怪物当祭品…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酒糟鼻散修猛地站起来,脸色涨红,脖颈上青筋暴起,“给赤霄玄阴当猪羊,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给那…至少…至少能换个‘劫奴’的身份!
王莽这怂样是没了魂儿,可他身上那点伤!你们看!那被赤霄火毒烧出来的疤!在收口!这鬼哭岭的死气对他没用!这他妈就是活路!”他指着王莽手臂上那道狰狞的灼痕,边缘的皮肉竟真的在死气侵蚀下显出一丝缓慢愈合的迹象。
“活路?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行尸走肉,也叫活路?”另一个中年散修惨然摇头,眼神灰败。
绝望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矿洞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王莽那平稳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吸声。
苍狼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脸。李老鬼的怨毒,酒糟鼻的癫狂,女修的崩溃,中年散修的麻木…还有角落里那些蜷缩着,眼神彻底涣散,连恐惧都失去的同伴。
他想起太虚剑宗山门前那冰冷的灵光文字,想起赤霄弟子狞笑着催动血炼法阵的画面,想起玄阴谷寒煞过境留下的晶莹冰雕…最后,定格在王莽眉心那道冰冷的暗金魔纹上。
没有愤怒,没有挣扎。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死水的疲惫。魁梧的身躯缓缓站起,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腐朽的骨殖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走到王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具曾经熟悉、如今却无比陌生的躯壳。
“带路。”苍狼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锈铁摩擦,没有一丝波澜。他高大的身影在篝火映照下,在矿洞冰冷的岩壁上投下巨大而沉重的阴影,仿佛一座即将倾覆的山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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