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
午后,闷热无风,
雁门城头旌旗低垂,死寂无声。
天空乌云密布,层层堆叠。
乌云压城城欲摧,无声无息的吞噬着最后一线天光。
铅云里闪过一道雷电,
一道闷雷炸响。
“呜!”
警报的号角急促的响起,
代州总管刘世让快步走到城垛前观看,
西北方遥远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黑潮。
一开始只是细细一条线,
不停的蠕动、堆积,如洪流涌来。
“狼骑!”
突厥狼骑,遮天蔽地而来,无边无际。
顶盔贯甲的刘世让如铁塔般矗立在城头,面无表情。
这次来的突厥狼骑,比前几次的更多。
大地在呻吟、碎裂,
马蹄声汇聚成席卷天地的雷鸣,
黑潮汹涌而至,越来越近。
那是数不清的突厥骑兵,密密麻麻,如同闹蝗灾时的飞蝗过境。
马嘶人吼,
他们的刀枪散发着幽光,
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总管,当是颉利可汗亲至,突厥骑兵太多了,我们能守的住吗?”一名校尉有些绝望的道。
任谁看到那铺天盖地的突厥骑兵,都得颤抖。
刘世让脸色凝重如铁,腰背却依然挺直,面对手下的畏惧,他只是发出了冰冷的命令,打破这沉重的气氛,
“擂鼓,
刀出鞘、弓上弦,准备战斗!”
命令层层传递下去,城墙上士兵们跑动,刀剑碰撞,弓弩上弦,嘈杂的备战也削减了几分压力。
无数突厥骑兵中,一面巨大的大纛在缓缓移动,那是面绣着狰狞金狼的白色大纛,
代表着颉利大可汗!
大军如潮水般涌至雁门城下,在距离城墙一箭之地,骤然停下。
两军对垒。
高大的塞北军事重镇雁门城,在这十万突厥大军包围下,也显得孤立而脆弱。
在无数突厥人的鼓噪叫嚣中,
那面金狼大纛之下,
颉利可汗策马缓缓而出,
他身披鎏金錾银的华丽绢甲,外罩一件织金披风,
身形魁梧,气场强大。
阿史那·咄苾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雁门城,带着居高临下审视猎物般的冷酷,
这座边塞雄城,似已成他囊中之物。
去年冬,他率十万骑围了这座城一个多月,李大恩拼死抵抗,他也准备不足,未能拿下,最后无奈撤走。
但这次来,李大恩已经死在了楼烦关外的朔州新城,他的两万代州军,战死三千余,其余的也都成了他的俘虏,此时不少代州军就编在军中,成了突厥仆从军。
这一次,
他对雁门城志在必得。
李大恩已死,就这个刘世让,挡不住自己。
颉利嘴角上扬,露出得意微笑,
他抽出腰间镶着宝石的金狼刀宝刀,刀尖直指雁门城楼,他看到了城头上有个铁塔般的铠甲战将,
那定然就是新的代州总管刘世让!
呜!呜!呜!
三声凄厉而悠长的牛角号撕裂长空,
号角声瞬间引爆了突厥大军的狂暴,无数把刀出鞘,对着雁门城张牙舞爪。
天地为之变色。
雁门上空的乌云,彻底摭蔽天光,
大地陷入一片黑暗。
突然,
黑暗中划过一道惨白的、扭曲的闪电,
如同天神掷下的巨矛,狠狠刺在厚重的铅云之上,
紧随其后,
一道撼天动地的闷雷轰然炸响,
震得人耳朵疼。
暴雨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裹着狂风,狠狠的砸落在下方的唐突两支大军身上。
雨水如瀑,
似天河决堤。
雁门城头,
刘世让就站在城垛前,仰起头,张开双臂,迎接着这暴雨,瞬间就浇透了,可他却大声的笑着。
这雨来的及时啊,
刚刚鼓噪喧嚣的突厥大军,在雨幕中都看不到人了。
雨,滂沱,将整个世界浇成一片混沌。
大雨中,
颉利被迫下令撤退,
这样的大雨,无法攻城。
···
三天后,
暑气裹挟着血腥味笼罩着雁门城,这座依山而筑的雄城,此时就像是被困于群狼中的伤者。
夯土城墙外两丈多深,十二丈宽的护城河里,战死的突厥人尸体交错堆积,来不及收拾,引来成群的苍蝇,天空也盘旋着乌鸦。
城头的唐字大旗,也被箭矢撕成缕状,却依然在灼热的风中不屈的翻卷。
面对颉利亲率十万突厥大军进攻,
刘世让毫无怯意,凭借着这座八里边塞重镇,跟突厥人血战三日。
好在代州城虽失了北面雁门关,但本身依然坚固,不仅有八里长的州城,四门外还各有一道翁城和一座逻城。
雁门城东西长南北短,形如丑字,故称卧牛城,城外东西北三面,还各有关城一座,呈鼎字形屏藩州城,三座关城分别为周长四里、三里、四里。
州城中央有鼓楼一座,又称边靖楼。
刘世让在这里派兵以烟火为讯,指挥联络各处城门、翁城、逻城、关城。
暴雨后,突厥大军来攻,
刘世让在城头指挥,血战三天,他没下过城头。
好在突厥虽众,却缺少攻城器械,而雁门城防高墙坚,护城河引活水环绕,又宽又深,
突厥打了三天,除了留下无数尸首,并没有多大效果。
“总管,”
一名将军上前,“箭矢消耗太快了,而且这三天,攻城的大多是仆从军,多是被俘投降的李大恩部众,其余少数人也是突厥的附属部落的,没多少真正的突厥人。”
“颉利阴险狡诈的很,咱们血战三天,杀的却大多是咱自家人。”
刘世让赤红着眼睛,
声音如铁,“当他们投降突厥,听从突厥之令来攻城,那他们就是敌人。”
“若是我们手软,雁门城破,他们会毫不犹豫的举起刀屠杀我们。”
这话是事实,一些俘虏投降敌人后,反而比异族对自己人更凶狠。
“总管,我们的援军什么时候会到?”
刘世让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
突厥这次十五万大军杀进来,还有苑君璋、杨政道、高开道的几万附庸军,加起来足有二十万。
他们破雁门、楼烦,如潮水般涌入代、忻、岚、石、并等地,虽然还没有攻占什么大城,
可面对突厥如此进攻,诸将根本不敢野战,只能退守大城。
一些小城也只能放弃,任突厥人抢掠。
刘世让这个代州总管,也只能守代州雁门城,他估计忻州总管李高迁,可能也是一样。
并州守将,只怕同样也只能守太原城了。
他有句话没对手下将士们说,如今镇守并州的不再是窦悰,而是曾跟他有怨的襄邑王李神符。
李神符就算的手中有兵,只怕也不会来救他的。
他们只能靠自己。
好在代州北据雁门之险,南绕滹沱之胜,城垣壮阔,拥有三关城四翁城四逻城,
护城河又宽。
城中此前也储备了不少粮食,再坚持个三五个月不成问题。
西城门外逻城,
逻城与瓮城处于护城河两侧,设有吊桥,铁链悬吊起落。
逻城就是为守护吊桥而设,是城门的第一道防御。
逻城的城墙仅有州城的一半,才两丈高,并不算大。
敌楼里,几名弓弩手正在互相包扎伤口,他们的脚下是备用的弓弦和几捆箭矢。
“贼他娘,没完没了。”
一名老兵忙里偷闲在啃着麸饼,为了长期坚守,粮食都是限量供应,麦麸都和面做饼。
“他们也是身不由已,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
他们也知道,这三天攻城打头阵的,大多是李大恩率领出征马邑的部下,这些人都是汉家子民,太行山中子弟为主。
太行山里本来就土地少,又缺水,生活贫困,大业末就更加难以生存,许多人不是外出逃荒,就是成了山贼马匪,李大恩当年也是这样出身,手下旧部也多是如此。
如今,他们从大唐代州官军,变成了突厥人的敢死队。
老兵却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大业末以来,中原各方群雄相互厮杀十年了,又有谁会心慈手软。
我不杀你,你就杀我。
突厥军阵裂开,
一队附离狼骑侍卫,押着一人来到城下。
西逻城里的弓手们侧身站在箭孔旁,透过那外窄内宽的射孔,打量着来人。
“那人是谁?”一名弓手问。
老兵眼神很好,突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那是郑元璹!”
“郑元璹?”
“官拜左武侯大将军、鸿胪寺卿,爵封莘国公的郑元璹,五姓七宗荥阳郑氏的郑元璹,太子妃的族叔。”
“伙长认得他?”
“他先前数次出使突厥,几次路过雁门,见过几次。”
一名弓手道:“不是说郑元璹在突厥汗庭,毒杀了处罗可汗吗,那可是咱大唐的英雄好汉,怎么不活着?”
另一人道,“他是要干什么?”
老兵冷笑一声,“那还用说,看这样子也知是来替颉利劝降的。”
“啊?”
城外。
正是郑元璹,骑着匹突厥马,身上穿的不是大唐紫袍,而是件突厥袍子。
他被一队可汗附离狼骑拥着来到城下,
郑元璹抬头望着城上残破的唐旗,眼神复杂。
“刘总管!”
郑元璹大声喊话,“颉利大汗令,十万狼骑围城,势不可挡,为满城生灵计,速开城投降,可保百姓无恙。
若负隅顽抗,城破之日,便是屠城之时!”
城头,
刘世让不动如钟,
看到郑元璹为颉利劝降,他怒不可遏。
“住口!”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瞬间让整个战场安静。
“郑元璹!”
“你五姓七宗世族名门出身,身为大唐重臣,身受国恩,为国出使北胡,如今竟身着胡服,为虎作伥,敢来城下为北胡摇唇鼓舌?”
声如金铁,字字千钧。
刘世让猛拍胸口铁甲,“我刘世让,生为唐臣,死为唐鬼,大丈夫立于天地,保家卫国,死则死矣!”
“我身后这一万多将士同袍,亦绝不会屈膝事贼,为蛮夷犯我汉家河山!”
“郑元璹,你滚回去,告诉颉利,雁门城,有死刘世让,无降刘世让,要取雁门,除非我等死绝!”
雁门城头,
瞬间爆发山呼海啸,无数唐军高呼,“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
郑元璹面如死灰,被刘世让那一声声斥责,如鞭子抽打灵魂,他望着那残破的唐旗,和旗下那铁塔般的将军,
身子一晃,眼前一黑,栽落马下!
雁门城上,死战的高喊声经久不息,大唐将士们的士气不断高涨,士气如虹!
睥睨十万狼骑!
(本章完)
(https://www.biquya.cc/id184566/56792625.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