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的话像是一块巨石，狠狠地砸进了北地大营这潭死水里。
整个城楼之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荒谬的表情。
请请我们全军将士吃肉？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这是什么骚操作。
吴猛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受到的所有屈辱，加起来都比不上今天。
这已经不是在打仗了。
这是在赤裸裸地把他们北地大营的脸按在地上，来回地摩擦。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吴猛咬着牙，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大帅，末将请命。”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李剑重重地抱拳。
“请您给末将三千精骑。”
“末将现在就出城，杀他个片甲不留。”
“定要将那白毛小子的脑袋给您拧下来当夜壶。”
他身后的几个将领也都义愤填膺，纷纷请战。
“是啊大帅，跟他们拼了。”
“我们北地大营只有站着死的兵，没有跪着生的种。”
“就算是饿死，也绝不受此奇耻大辱。”
城楼之上，杀气腾腾。
然而，李剑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那片正在升起袅袅炊烟的卧龙坡。
许久。
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出城？”
李剑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然后呢？”
“我们现在连人都快吃不饱了，战马更是饿得站都站不稳。”
“你拿什么去跟人家那养精蓄锐的十万大军斗？”
“这不是去拼命。”
李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
“这是去送死。”
吴猛闻言，身体猛地一颤。
他那股子冲天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
是啊。
大帅说的没错。
他们已经没有拼命的资本了。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吴猛的声音有些干涩。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羞辱我们吗？”
李剑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转过身，走下了城楼。
那背影看上去是如此的萧瑟和孤寂。
仿佛在这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接下来的几天。
对于北地大营的二十万将士来说。
简直就是一场人间炼狱般的折磨。
卧龙坡那边，简直就成了天下最大的露天烧烤摊。
辽东军变着花样地做好吃的。
今天烤全羊，明天炖牛肉，后天又换成了叫花鸡。
那股子浓郁的肉香味，就那么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往北地大营里飘。
一开始，北地大营的将士们还能靠着那股子军人的血性和骄傲硬挺着。
可是，当饥饿的感觉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们的理智时。
他们的防线开始崩溃了。
军营里，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士兵们为了一个发霉的馒头大打出手。
小规模的哗变和骚乱此起彼伏。
吴猛虽然用最铁血的手段，斩杀了几十个带头闹事的士兵，暂时稳住了局面。
但是他知道。
这只是饮鸩止渴。
军心已经散了。
这支曾经让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雄师。
正在被那股子无孔不入的肉香味一点一点地从内部瓦解、腐蚀。
这天夜里。
李剑独自一人坐在帅帐之中。
听着帐外那些士兵们因饥饿而发出的有气无力的呻吟声。
他的心像被刀割一样地疼。
他想不明白。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为大雍守了一辈子的国门。
到头来却落得个连手下兄弟都喂不饱的下场。
这是何等的讽刺。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谁？”
李剑警惕地喝道。
帐帘被掀开。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粮草官张全。
此刻，他的脸上写满了挣扎和痛苦。
他一进帐，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帅。”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绝望。
“我们真的要断炊了。”
“明天，明天弟兄们就真的连一口稀粥都喝不上了。”
李剑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闭上了眼睛，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痛苦。
许久。
他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派人去卧龙坡。”
“告诉辽王陆准。”
“我李剑，愿意与他谈谈。”
张全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他对着李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大帅英明，大帅英明啊。”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去传达这个足以拯救二十万将士性命的命令。
t帅帐之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剑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已经生了锈的匕首。
那是他年轻时，先帝亲手赐给他的。
他用那粗糙的手指，在那冰冷的刀刃上轻轻地摩挲着。
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
他可以为了二十万将士的性命，暂时向那个白毛小子低头。
但是，这绝不代表他会背叛大雍、背叛先帝。
他已经想好了。
等谈好了条件，稳住了陆准。
他就会用这把匕首亲手结果了那个乱臣贼子的性命。
然后再自刎于阵前。
用自己的血来洗刷今日的耻辱。
用自己的命来捍卫一个大雍军人最后的尊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下令派人去和谈的那一刻。
卧龙坡那边，却有了新的动静。
第二天一早。
当北地大营的将士们被那股子熟悉而又致命的肉香味从睡梦中唤醒时。
他们惊愕地发现。
卧龙坡那边，除了那一口口还在冒着热气的大锅之外。
又多出了上百个巨大的蒸笼。
蒸笼里是一座座像小山一样堆起来的、白花花的馒头。
而在那些蒸笼的前面。
一个声音，正通过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铁皮卷成的古怪喇叭传遍了整个战场。
“北地大营的弟兄们，都听好了。”
“我们家王爷说了。”
“光吃肉不顶饱。”
“今天咱们管够。”
“只要你们愿意拿出手中的兵器来换。”
“一个头盔换一个馒头。”
“一把佩刀换两个馒头。”
“一杆长枪换五个馒头。”
“先到先得，换完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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