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大营的血腥气，早就淡了。
春风一吹，辽东的黑土地便化开了，松软得能攥出油来。
锦城外，再不是光秃秃的一片。
田垄整齐，沟渠交错，成千上万的人在田里忙活，汗珠子摔在泥里，砸出一个个小坑。
这里头，有本地的汉民，也有刚来投奔的女真人，往日里见了面或许还要互相瞪两眼，如今却只剩下了一个身份。
辽王殿下的子民。
他们都在盼着一件事。
盼着地里能长出殿下说的，亩产八百斤的粮食。
陆准没在王府里待着，他换了身粗布短打，裤腿卷到膝盖，赤脚踩在刚翻好的水田里，泥水微凉，从脚指头缝里挤上来，痒痒的。
他身边，几个月前还跟他吹胡子瞪眼打赌的老农，现在看他的眼神，就跟看自家祖宗牌位似的。
“王爷，您这法子……老汉我算是开了眼了。”一个老农蹲在田埂上，指着田里刚插下不久的秧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先育秧，再移栽，还分什么行、讲什么距……种了一辈子地，真真是头一回见。”
“可不是嘛！”另一个咂了咂嘴，指了指远处，“还有那曲辕犁，嘿，好家伙！一个人一头牛，一天干的活，顶过去五六天！省了我家那头老牛老大劲儿了！”
“王爷，您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来教咱们种地的吧？”
听着这些朴实的吹捧，陆准心里头舒坦。
他弯腰抓起一把稀泥，在手里搓了搓。
“好好干，等秋天收了粮，管饱你们白花花的大米饭。”
他拍了拍离他最近那个老农的肩膀，“到时候，谁家打的粮食最多，本王给他换一头大青牛。”
“哎哟！谢王爷！”
“王爷千岁！”
一听说有牛，这帮老农跟打了鸡血似的，吆喝着又埋头干活去了。
陆准笑骂了一句，心里却想着，总算能再吃上一口正宗的东北大米饭了，不容易啊。
正美滋滋地盘算着秋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把田里的宁静搅得粉碎。
苗勇连滚带爬地从马背上翻下来，满身都是泥点子。
他几步冲到陆准跟前，脸都白了。
“王爷！”苗勇压着嗓子，可那股子焦急怎么也藏不住，“关内，出大事了！”
陆准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他把手上的泥在裤腿上蹭了蹭。
“说。”
“新皇帝登基，南边那几个藩王不服，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直接反了！”苗勇喘着粗气，“朝廷派兵去打，两边在淮水一带拉开了架势，听说血水把河都染红了，这才三个月，死的兵、死的百姓，少说也有五十万！”
“整个中原，乱成了一锅粥！”
陆准听着，没什么反应。
“结果？”
“还能有什么结果？”苗勇一跺脚，“朝廷就是个空架子，根本打不过。现在两边就在淮水耗着，看那架势，是想划江而治了。”
“最要命的是……”苗勇的声音更沉了，“打仗啊，地都荒了，中原赤地千里！活不下去的百姓拖家带口往北边跑，都成了流民，想来咱们辽东找条活路！”
话音刚落，钱谭和赵文辉也闻讯赶了过来，两人脸上都是一个表情。
愁。
“王爷，流民？”钱谭的嗓子都干了，“几百万？这……这咱们怎么养得起啊？”
“是啊王爷！”赵文辉急得直搓手，“咱们的粮仓眼看就要见底了，全指望着秋收呢！这么多人涌进来，不等朝廷打过来，咱们自己就得先饿死！再说，人一多就乱，万一闹起来……”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实在话。
这几百万流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场能把辽东活活压垮的弥天大祸。
谁知，陆准听完，却突然笑了。
那笑声里，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兴奋劲儿。
“灾难？”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片广袤无垠的黑土地，又回头看看他这两个愁眉苦脸的下属。
“不。”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你们看到的，是几百万张要吃饭的嘴。”
“可本王看到的，”陆准伸出两只手，虚空一握，“是几百万双能开荒、能打铁、能披甲上阵的手！”
“咱们辽东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他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
“不是金子，不是粮食！”
“是人！”
钱谭和赵文辉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陆准。
“传我王令！”
陆准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不带半点犹豫。
“苗勇，立刻带人去辽西走廊，给本王设接待点！记住，不是拦人，是接人！”
“赵文辉，清点府库，所有物资，准备好接收！”
“命克齐，整顿城中治安，谁敢在这个时候闹事，杀无赦！”
“本王要让所有进辽东的流民都知道，只要他们肯来，”
“辽东，就管他们饭吃，给他们地种，给他们一个能活下去的家！”
钱谭几个人心头猛地一跳，再看陆准的眼神，已经从担忧变成了狂热。
他们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位王爷的棋盘，从来就不只这辽东一隅。
“是，王爷！”
众人齐声应下，正要去办。
一个负责放哨的斥候，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脸上全是惊恐。
“报……报！王爷！”
他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囫囵。
“不好了！锦城外……城外打起来了！”
陆准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讲清楚！”
“是……是一大批流民，已经到了城外！”斥候快哭了，“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跟咱们守城的兄弟……打起来了！”
“跟咱们的人打起来了？”
陆准的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那斥候跪在地上，大口喘气，像是刚从鬼门关跑回来一趟。
“王爷！那帮人……那帮人疯了！”他喊道，“黑压压一片，怕不是有上万人！一个个眼睛都绿了，非要往城里冲，拦都拦不住！”
钱谭听得心都揪紧了：“不是说了，排队登记，咱们管饭吗？”
“说了啊！”斥候都快哭了，“可他们不信！里头有个领头的，五大三粗，自称什么‘黑虎寨’大当家，说我们是骗子，是想把他们骗进城里当苦力！还……还说……”
“说什么？”陆准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说……与其被骗，不如自己动手，抢了锦城，自己当主人！”
这话一出，钱谭和赵文辉的脸色“唰”地就白了。
这哪是流民，这分明是土匪！
“黑虎寨？”
陆准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就笑了。
他侧头问苗勇：“这名字，你觉不觉得有点耳熟？”
(https://www.biquya.cc/id184474/25639047.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