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化作流光落入姬灵秀掌心，她指尖轻颤，缓缓展开信笺。
那一个铁画银钩的"可"字跃入眼帘，笔锋凌厉如剑，却又透着熟悉的从容。
她眸光微动，下意识将信笺轻轻贴在胸前，闭目片刻。
师尊的字迹，总是能让她能够莫名的感到安心。
再抬眸时，她已恢复往日清冷，对蒙括道："蒙将军，师尊同意了。"
蒙括浑身一震，苍老的眼眶瞬间泛红，重重叩首："末将……代御林军遗孤，拜谢圣尊大恩！"
姬灵秀虚扶一把："去吧，到了之后从南门入城，我会亲自来接迎你们。"
"末将这就去接他们！"蒙括激动起身，却又迟疑地看向永泰郡主。
小女孩正趴在琴案边，用手指在茶盏里搅出旋涡，玩得不亦乐乎。
"永泰还小，"姬灵秀语气柔和下来，"跟着你奔波多有不便，暂留城主府吧。"
蒙括深深一揖："多谢公主。"
"还有……我已经不是公主了，以后不必再用其称呼我。"
"明白了。"老将军改口时，嗓音沙哑却郑重，"那多谢……城主大人。"
这个称呼让姬灵秀指尖微微一松，一直绷着的肩线终于放松下来。
她望向窗外，暮色中的仙灵城华灯初上，街巷间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
暂时……就这样吧。
她想着。
……
两日后——
仙灵城南门，城墙之上。
晨雾未散，初阳的光晕染红了青灰色的城墙。
姬灵秀一袭白衣立于城头，衣袂随风轻扬。她静静望着下方蜿蜒入城的车队——那些衣衫褴褛的妇孺、拄着拐杖的老者、还有懵懂不知事的孩童，正排成长列缓缓通过城门。
曾经威震玄瀛的大周御林军，如今只剩下这些老弱病残。
"八柱之首......"她轻声呢喃，曾经那支叱咤玄瀛大陆的强大存在，如今竟然真的就只剩下这一点老弱病残了。
"大小姐。"
身后传来熟悉的苍老声音。姬灵秀回头，看见吴伯不知何时已站在三步之外，依旧是那身朴素的灰布长衫，腰间挂着那柄从不离身的黑木烟杆。
"吴伯？"她有些意外，"您怎么来了？"
吴伯呵呵一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主人命我过来搭把手。"
他望向城下的车队。
姬灵秀心头一暖。
师尊虽然整日待在谷里，却心细如发，始终关注着这些琐事。
她悄悄传音道："吴伯，既然师尊立下'仙灵圣地'之名，想必是要开宗立派了。"
目光扫过车队中几个面容坚毅的少年，继续道："您不妨看看其中有没有好苗子，暂时先收作外门弟子培养。"
吴伯闻言一怔，同样传音回道："大小姐为何不自己收徒？"
姬灵秀微微摇头，发间玉簪流苏轻晃，她自傲道："师尊门下，大师兄萧尘、二师兄韩煜、四师弟江澈……"
她没有说自己，但言语之中，显然也将自己包含在内："他们谁人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她语气郑重，"没有师尊首肯，我岂能擅自将人收入门下。"
吴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浑浊的老眼突然精光四射，仔细打量着车队中的孩童。
片刻后，他欣喜地捋须道："不愧是大周八柱的血脉，好苗子不少！那个背柴的少年筋骨不错，还有那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恐怕是某种罕见体质！"
"那就辛苦吴伯了。"姬灵秀展颜一笑。
晨光中，她看见车队最前方，蒙括正搀扶着一位瞎眼老妪走下马车。
老妪怀中紧紧抱着一块残缺的盾牌——那是御林军的制式灵器，如今只剩半截，边缘还带着焦黑的痕迹。
城墙下的青石路上，几片早凋的梧桐叶被车轮碾过，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姬灵秀心下暗叹，率先走下了城墙。
然后，望着那位被蒙括搀扶的瞎眼老妪，轻声问道："这位婆婆是......？"
蒙括没有回答，老妪却已颤巍巍上前一步，枯瘦的手紧抱着半截焦黑的盾牌，声音沙哑却铿锵："老妇杨氏，参见公主。吾儿乃御林军副统领杨硕。"
"那位副统领......"姬灵秀话到一半，忽觉不妥。
蒙括的声音低沉如铁："十年前已战死天京。"他望向远方，仿佛又见那场血火，"当日天京城外，八千御林军硬撼天下世家宗门联军，便是由这位夫人擂鼓助战。"
老妪凹陷的眼眶中淌下浊泪，却昂首道："大周以国士待吾儿，吾儿自当以国士报之！"
姬灵秀心中微动，目光下意识转向那个背着柴捆的少年。
"罗河！"蒙括一声喝令。
少年大步上前，右手捶胸行了个标准的御林军军礼，稚嫩的脸上满是骄傲："公主殿下，我父独战三尊同境强敌，两死一伤，因血流尽而死！"
"明玉！"
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蹦跳上前，也行了个像模像样的军礼，奶声却坚定："公主殿下，我父与同袍奇袭敌阵，杀敌三十三人，力竭而死！"
随着蒙括一声声呼唤，被点名的或是少年少女，或是残疾老弱，但无一例外——
说起父辈、夫君、儿子的战绩时，他们眼中都闪着光，仿佛那些惨烈的牺牲，是最值得骄傲的勋章。
姬灵秀忽然明白了。
为何那些宗门世家不肯放过这些看似孱弱的遗孤——
因为御林军虽倒，但军魂未灭！
铁甲凝霜色，寒锋铸国魂。
已经完全渗透进了他们的骨与血之中！
这些孩子若成长起来，假以时日，必又是一支铁血强军！
"公主殿下，"蒙括转身，独目灼灼，"他们需要庇护，但绝非无用之人。"
姬灵秀郑重点头。
蒙括忽然挺直佝偻的背脊，独臂一挥："御林军——听令！"
刹那间，所有老弱病残都从马车上艰难挪下。断腿的撑着木杖，盲眼的被人搀扶，连最幼小的孩童都绷直了脊背。
他们列队站在晨光中，像一片倔强生长的荆棘。
"我宣布，"蒙括声音沙哑如铁，"御林军就此解散，并入仙灵城！"
没有反驳，没有哭泣。
只有沉默的军礼，和无声滑落的泪水。
这支曾经威震玄瀛的铁军，终于在此刻，卸下了最后的番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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