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专门赏赐的亲王才能享有的四驾亭车，十分奢华。
车厢四面都挂有帷幔，亭内座椅的背后还设有屏风。
车轮的轮牙、车福、挡泥板和栏杆等处，都镶有鎏金铜饰。
帷幔、垂带和坐垫上都有云龙、云凤等刺绣纹饰，车内装饰也非常华丽。
行驶在街道上，路上行人和车辆纷纷避让。
这种滋味，让第一次乘坐这种马车的宋瑜，心情很是微妙。
若是以前，他大约会心动会渴望，会用尽全力去追求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生。
可现在，他只觉得这样的马车坐着一点也不舒服，想说点什么干点什么，都会被外面瞧见。
路上行人看似恭敬地垂下了头，主动避让到一旁。
但那好奇的眼神一直盯着车上的他们打量，要不是有帷幔遮挡，宋瑜真有点遭不住。
他不由想到了胡秀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显眼包不是那么好当的，得脸皮足够厚才行。
很显然，他的脸皮不够厚，起码不如顾清晏的厚。
做不到像他那样稳如泰山，好像当周围的人不存在一般。
顾清晏见宋瑜鼻尖上的汗这么久了还没落，甚至还比没上车前更多了些，忍不住嫌弃道：
“你这身子，未免也太虚了些。”
宋瑜.......
他干什么了？
他上了马车除了打了个招呼，就没再说什么，一直老老实实坐着也没动过。
顾清晏是从哪儿看出他虚了？
他怎么就虚了？！
顾清晏见宋瑜皱着眉，抿着唇，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怂样儿，更觉没眼看。
懒得同他多说什么，直接扔了块擦手的帕子过去。
宋瑜抬手拿下被顾清晏呼在脸上的帕子，强忍着怒气，沉声道：
“不知小侯爷这是何意？”
“擦擦汗吧，不就跪了一下，跟皇上说了几句话，你至于到现在还缓不过来吗？”
顾清晏无语地瞪了宋瑜一眼，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茉莉花茶，胡秀儿喜欢喝的。
对他来说太香了些，胡秀儿不在身边，他不用装喜欢，喝不下。
放下茶盏，看着终于把脸上的汗擦了，有些讪讪然替自己辩解的宋瑜，顾清晏嗤笑了声。
怕就是怕，怂就是怂，还解释个什么劲？
不过看在他今天帮了大忙的份上，顾清晏还是正经跟宋瑜道了声谢。
哪知宋瑜却一脸固执道：
“你别误会，我不是帮你，我是帮胡秀儿，也是帮我自己。
皇上屡次三番把我跟胡秀儿安排到一处，为的就是借我之手，拆散你们。
我不是要放弃胡秀儿，我只是不想被当成棋子摆布，胡秀儿也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
与其等到她忍无可忍爆发出来，让事情变得无法收场，还不如我主动退出，由你暂时保护她。”
顾清晏沉默片刻，望着宋瑜，认真道：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今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若有所求，我定会全力相助。”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堂堂勇冠侯给出的承诺，不可谓不厚重。
可宋瑜不想要，他不需要顾清晏欠他人情，哪怕他以后的处境会很艰难，他也不想要顾清晏的帮助。
其实直到现在，宋瑜都没搞清楚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敢在朝堂上那么直接的得罪皇上。
祖父从小就教导他，要顺势而为，要趋利避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可他偏偏选择了逆流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更可怕的是，他很害怕，却不后悔。
心底还隐隐觉得十分爽快，就好像这些年都白活了一般，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宋瑜想，他大概真的是被胡秀儿迷昏了头，生怕她就那么攥着拳头梗着脖子跟皇上硬刚，生怕她那颗生动鲜活的脑袋，会被皇上一怒之下给砍了吧。
真真是色令智昏，一时冲动，前功尽弃。
只怕从今以后，他在户部要坐很长时间一段冷板凳了，日后升迁，可能也会很艰难。
被帝王厌弃的臣子，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但是有一点，宋瑜很清楚。
即便是他成全了顾清晏和胡秀儿，他也不会就此放弃。
所以他不要顾清晏的回报，他只要一个公平的机会。
宋瑜十分严肃对顾清晏道：
“胡秀儿眼下确实是喜欢你的，但你应该也很清楚，她并不想嫁给你。
或者说，她不想嫁给任何人，她只想自己当家做主，招婿入赘。
最好那个赘婿能事事顺着她，处处依着她，就跟别家那温婉贤惠的小媳妇一样，帮她打理好家务事。
你或许不理解，但只要你把胡秀儿当男子看，就会理解了。
她从小就是女户，是被当成男子教养长大的，学不会女子顺应夫君那一套，也不屑于学。
今日若不是皇上赐婚，无法拒绝，她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嫁给你。
但你也应该明白一件事，对于胡秀儿来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忠贞不二誓死不渝，都是不存在的。
她现在能勉强嫁给你，将来不想勉强了，就能跟你和离。
端看她对你的感情能持续多久，她愿意为了你委屈自己到哪种程度。”
顾清晏的脸沉了下来，宋瑜说的每一句话都刺耳，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真话都难听。
他自己也对这桩婚事没有多少信心，胡秀儿那个驴脾气，倔劲儿上来了，天王老子来了也压不住。
但不管怎么样，胡秀儿没有当堂拒婚，那他就还有机会，起码比宋瑜有机会。
顾清晏冷着脸没好气的对宋瑜道：
“这些就不劳你费心了，只要成了亲，我们的日子要怎么过都听她的。
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我自然不会勉强她，更不会委屈她。
她想当家做主也由她，将来生了孩子也可以姓胡，我不管她怎么想，反正只要成了亲，我就认准她一个。
和离是绝对不可能的，你啊，就死了这条心吧。”
宋瑜冷哼一声，嘲讽道：
“这可由不得你，皇上那么不看好你们，你的仇家还那么多，胡秀儿又不是能安居后宅的。
你们以后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我只提醒你一点，若有朝一日，胡秀儿要同你和离，你切莫用卑鄙手段缠着她不放。
她那性子，真要是动了那个念头，就算头破血流，玉石俱焚，也不会放弃的。
你若为她好，就尊重她的决定，放她自由。”
顾清晏被气笑了，
“我放她自由，让你缠着她追着她，再想方设法同她复合？
宋瑜，你说话之前能不能掂掂你的分量，就凭你，也敢同我叫嚣？！”
许是已经退无可退，宋瑜现在真是一点也不怕了，他毫不畏惧，直视着顾清晏狠厉的目光，一字一句坚定道：
“为了她，我没什么不敢的。
我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好怕的。
只要有我在，这世上就没人能欺负得了她！”
顾清晏真的忍不住想拔剑了，岂有此理，姓宋的简直厚颜无耻至极！
当着他的面，肖想他的女人，还敢威胁他，真当他不敢动手吗？
宋瑜耿直脖子，一动不动跟顾清晏对视。
顾清晏的手指在剑柄上摩挲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开了。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对宋瑜下狠手，胡秀儿会怪他的。
宋瑜这个阴险奸诈的家伙，肯定是故意说那些话激怒他，他要是动了手，这家伙肯定要跑去找胡秀儿卖惨。
保不齐还要声泪俱下哭诉一番，他是如何盛气凌人，如何欺辱于他。
胡秀儿那人最爱打抱不平，帮扶弱小，宋瑜要是装的十分可怜，她保不齐就会心软。
他可万万不能上了这家伙的当，给他可乘之机。
宋瑜要是知道顾清晏这么想，定会嘲笑他想太多。
他只是觉得人的一辈子长着呢，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他都能恢复前世记忆了，怎么不能等到一个破镜重圆的机会？
上辈子欠胡秀儿的，这辈子，他慢慢还，总能还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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