唾沫横飞，一惊一乍，说的人极至详尽，听的人兴味盎然，直讲了小半拉时辰，连府城军大人所用的刀法都细细描绘了一遍。
“老辛头，你讲这么多，还没说润珏干了什么。”辛济陶呵呵笑，眼角鱼尾深深，神情舒展，很是快活。
“瞧我，瞧我，一说就收不住。”老辛头拍拍自已脑袋，懊恼不已。
“老辛头爷爷，那个城府军大人真是用的猛虎刀法！横扫千军，猛虎甩鞭？”丁小七双眼晶晶亮，已跳到老辛头身边，盯着他恨不能当场演示一番。
“你个小娃娃，”老辛头老脸一红，轻拍他一记，“听听就算了，哪有那么细究的。”
“老辛头爷爷，你该不会骗我们的吧！哪有那么厉害！”田二妮摇摇头，怯生生说道。她见老辛头满脸皱纹，一张脸黝黑黝黑，总也洗不干净的样，手掌关节粗大，神情和蔼，跟自家爷爷那么相像，不由地生出濡慕之情，终于打破沉默。蜗牛出壳，晃动触角。
“谁说我骗你们呀，我可是亲耳听到的。”老辛头抓抓耳朵，呵呵一笑，收敛笑容，认真说下去，“那一仗血流成河，虽说胜了，可受伤的人也多。姑爷就说，我们不去找小姐了，我们去帮忙，不管做些啥，就算只能烧些热水也行。昨日直忙了一整日，帮伤兵包扎，清洗伤口，换药，烧水。到天尽黑透，朱大人才把我们带回来歇在府衙内的。今儿一早又帮着朱大人那边办理户籍。”
辛怡君恍然，笑靥如花，挺起胸膛，对着赵润珏，口型微动，“润珏，我以你为荣。”
“我很庆幸，你们终于找来了。”赵润珏轻笑，笑容清朗，如芝兰玉树，清浑匝地。
“明日还要去帮忙吗？我也去。”丁小七举手，跃跃欲试。
“你会些啥呀，还是别添乱了。”丁婶呵呵笑。
“我也去。”喜豆跟着举手，满脸快活。
“我的小喜豆啊，你想去干啥啊！”金大娘搂过喜豆，欢喜直揉。
“我跟着七哥，七哥去干啥，我也去干啥。”童言童语，实在惹人怜爱。
“七哥明天带你去骑大马。”丁小七拍着胸脯，好似这只是一句话的事。
“骑大马咯，骑大马咯……”喜豆欢呼。
一室笑声，温情无限，天气寒凉下来，可人心温热。
“那个……知府大人逃了，后来怎样？朱大人又是谁啊？”木言眨着眼睛，好奇问道。
“知府大人逃了，据说后来被羯子兵抓住给杀了。”赵润珏摇摇头，叹息一声，“现在府衙里的朱大人是安远县令，只是暂代着宁远府事务，他倒是个干实事的大人！”
“真是遭报应了，他不想着逃，说不定还不会丢了性命呢！”秦大娘撇撇嘴，鄙视一下，愤声道。
“吃着官俸，却不干为民之事，一心只为已，死也罢。”田顺叹道。
“蠹虫哪都有啊！”辛济陶长叹一声，“这个朱大人听着不错，看街面上也平静，是个好官，就不知能否借了机会一举升迁就地任了宁远知府？”
众人无言，这样的问题太艰深，没人能答得上来。
“我看宁远府也就街道宽些，屋子气派些。也没像别人说得那样银子砌墙，黄金铺地啊！我今儿一路还特意细细瞧了，也都是青石板青砖啊！”丁婶一笑，另起话头。
众人哈哈笑。
“是啊！我也瞧来着！以前听别人说怎么怎么好！今日算是开眼了，黄金没瞧见，路倒是真宽，我看能并排走上四辆牛车呢！”秦大娘忙点头，热切接话。
“秦大娘，人家宁远府不走牛车，都走马车，最次也是驴车！”田富笑着接上。
“这倒是。路上就没看见一辆牛车。”秦大娘嘀咕。
“路一宽，感觉就是不一样了！”秀姑微拧眉，努力想，终想出一句，“大城，这样的才叫作大城！”
院子里住满逃难之人，能给赵润珏挪出两间东厢，已属不易。大伙在野地里拉个草帘子就睡，现在高墙大屋，遮风挡雨，更是不嫌。分了男女，炕上挤挤，挤不下仍搭地铺。行走几日，提心吊胆，终于到了安全地界，这一觉分外香甜。
木言是被米香唤醒的。窗外传来娃子清脆笑声，无忧无虎，一如高山流水，纯净透彻。带着笑容睁开眼，亮光照进屋，一室透亮。
屋门被人推开。陆敬匡笑吟吟走进，“丫头，醒了吗？”
“陆叔，你啥时回来的？”木言惊喜，翻身坐起，露出两个梨涡，脸蛋红扑扑，笑容甜美。
室内安静，阳光爬上被面，蓝底白花，分外清新雅致。
“早上刚回，昨日呆在军营了。”陆敬匡把炕头小衣裳拿给木言，转身撩袍在桌边坐下，笑容微微垮下，欲言又止。
“陆叔，别担心，那水我还有呢！”木言贼兮兮，探身轻声说道，一边穿着衣裳，系带子。
陆敬匡大喜，站起身，平视木言，端肃面容，郑重无比，抱拳弯腰行了个大礼，“木言，谢谢！”
木言一翻身，往里爬了开去，“陆叔，这可使不得！”
陆敬匡一笑，重新坐下，语声低微，“伤兵很多，有些人失血过多……还很年轻……”
木言悲哀。战争是最残酷的！没有任何道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为了几个人的意志，成千上万的好儿郞就此闭上眼，再没睁开！
拿出竹筒，装上一半清水，想了想，狠心放下二十滴碧绿水珠，递给陆敬匡，“陆叔，这水很浓，可以多掺些清水来用。”
陆敬匡忙起身，小心翼翼接过竹筒子，看一眼，仔细塞上木塞，放入怀中，轻吁口气，整个人轻松许多，“丫头，陆叔脸厚，还要问你讨些桃子，不知是否还有？”
“有，没问题。”木言点头微笑，把双脚垂下炕，坐好，“陆叔，我们不是在望山镇宅子里收了许多粮食吗？”
“嗯。”陆敬匡应声，认真望住木言，等着下言。
“望山镇收来的粮食我想给了镇远军，现在打仗，什么都比不上粮食重要。另外那两箱子珠宝，我想给了代理府衙事务的朱大人，在危急关头能挑起重担，也不枉是个好官。给了他，就能想法子安置流民。另外永清镇收来的粮食也一道给他。天气越来越冷，吃食和过冬可是两大难题。”
“好！”陆敬匡一鼓掌，赞一声，“难为你小小丫头，却有如此眼界！”
“我可是有个要求的。”木言晃动双脚，嘻嘻笑。
陆敬匡一愣，随即笑道：“说吧，什么要求，只要陆叔能办到的肯定答应你。”
“七哥，喜豆他们都想去军营开开眼界，最好再骑一骑高头大马。”木言嘻嘻直笑。
“没问题。”陆敬匡跟着大笑起来，半起身揉一把木言头发，把本来乱蓬蓬的头发揉得更乱了。
“陆叔，过几天我们就南下，趁着天气还不冷。你别跟我们走了！”
陆敬匡的大笑因着木言突然这一句，半笑半收，张着嘴一下愣住了。
“陆叔，我是说真的，你跟着我们太浪费了。现在小舅舅也找着了，我们一起走，也没啥不放心的。”木言认认真真说道，“你该去干你的大事！”
陆敬匡收住笑，神情凝重起来，微眯着眼睛，望住脚前那一块青砖，久久沉默。
“陆叔，等打完这仗，你马上来找我们，可好！”木言又嘻嘻笑起来，很是欢快，“到时，你想跟着我们多久就多久！就怕你会嫌烦！”
“你那边不是伤兵挺多嘛，找两个不能再打仗的，忠心耿耿，又无家可归的人给我，我带他们走，这样你也可放心，打不了仗还对付不了几个毛贼！”木言再加一句。
陆敬匡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宠溺，“你个小精灵，还让陆叔说什么好呢！”
府衙内细细逛了一圈回来的丁小七、安帽儿、石岩和喜豆，听说陆先生要带他们去军营开开眼界，欢呼声简直能把屋顶掀了开去。
套驴车时，那个乖啊！让不出声就不出声，让坐着绝不乱动。驴车驶过街道，外面吆喝声再大，四人也没有探头，玩的杂耍再新奇，也没人嚷着要看，只是使劲多瞄了两眼。
木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在每个男娃心中都有一个当将军的梦吧！跨白马，逐流云，指点江山，西风烈烈，金戈铁马，打得敌不敢犯！
镇远军大营驻扎在北门一里外的荒地上。
不待走近，就能听着喝呼声传来，尘土漫天，两队人马正互相冲着阵，快速奔跑，马蹄轰隆，热血沸腾。
稍远处十几个灰色帐蓬错落着。
“大马马！大马马！”喜豆拍着手欢呼。
此时已没人理会他，全都目不转睛盯住了拼杀的两队人。
周围一切已远去，鼻中充斥马革味，耳中挤满嘶喊声，心跟着一起震动！那眼神，那臂膀，那腰板，那骏马，仿佛都有魔力，大江翻浪，惊滔拍岸，乱石穿云，让你再出不了声，只感觉自已渺小如尘！
陆敬匡似拿出一个腰牌，守卫验过，马上放行。驴车绕过两队人，往帐蓬处驶了进去。
早有人通报进去，前次路上见过一面的青年军官已笑着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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