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从下自上，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高底的绣花鞋，红色的缎面上用金色丝线绣着一对龙凤，象征着鞋子主人地位的崇高。鲜红色的裙摆在也点缀着祥龙吉凤，其中镶嵌着白色的珍珠，雍容而华贵。
古晋风式的披襟看起来很眼熟，衣襟的部分垂挂着一只古式的项链，项链的坠子是用很复杂的形状绕起来的一个镂空物件，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却看不太清楚。
戴着这个项链的主人正低着头，头上的金冠让她看起来很高，盖着的红盖头却让两人的目光相隔开。
那股熟悉的感觉从脑袋里面炸开，蛮任真忍着那股不断开始恍惚的精神，起身后，意外地受到眼前这个红衣女子的吸引，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罗经仪重重落地，白问这一个跟头把这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平台震得晃荡不已，让蛮任真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如果不是这个红衣女子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的手好凉，就像是从冰箱里面拿出来的冰块一样。
蛮任真想缩回自己的手，却被她死死地钳制着，不肯松手。她只能感觉到那股凉意不断从手上蹿到胸口——那片空洞的地方。
白问落地第一件事就是搀扶起还在被梦魇住的季秋，用手狠狠敲打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这才把季秋唤醒。
“靠！头儿，关键时刻不要掉链子好吗？”
“我、我这是怎么了？”季秋扶着自己的额头，被白问架着胳膊搀扶起来，他看到还在地上躺着的程君嫆，晃了晃脑袋关切地问道：“君嫆她没事吧？”
“蛮姐看过了，她……”无意间的一扭头，结果两人发现蛮任真和那个诡异的女人竟握着手，像是着了迷一样伸手去掀对方的盖头。
季秋连忙大声呵斥道：“不！不不不！别看！快回来！”他和白问忙上前去阻止她，没想到蛮任真还是直愣愣地一把将红色的盖头摘了下来。
一个埋葬在陵墓多年的越代公主，经历千余年，时至今日，不可能尸体还完好无损地保持着活人的模样。她的手冰肌玉骨，皮肤吹弹可破，任谁看都是一个正常活人的手。
当盖头揭开，金冠珠帘朦胧地掩着面容，可也能从缝隙之中看到那双幽深的眼睛，隐隐泛着红光。
蛮任真眼睛一怔，眸中光彩尽失，一瞬间像是身体里的力量被抽空，直直晕厥在地。
不管是白问还是季秋，都站在原地没有动，不敢动。
在蛮任真的身影赫然倒下之后，红衣女尸动作缓慢地将两只手交叉在自己的身前，仪态端庄优雅，涂抹得鲜艳似血的红唇微微抿起，眸中神光流转，红瞳明灭。
在这样一个飘着幽蓝鬼火的地方，这样一具女尸朝着你露出诡异的笑容，试问谁会不害怕呢？可季秋和白问除了惊恐之外，还有错愕与不敢置信。
在他们眼里，这位亡故千年的女尸，竟然和蛮任真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随着女尸仪态优雅地摊手，整个陵墓中响起了一个诡异的歌声，侬侬细语，咿呀悦耳。
——如果不是场景不对，季秋真想给她鼓掌。
白问猛地回神，盯着地上的蛮任真想了很久，忽然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过这歌。
他的衣角被小孟拽了拽，只听小孟倒吸一口冷气，对白问和季秋两人结结巴巴地说道：“白问哥，这歌是不是那次别墅的案子结束后……”
她一句话把两个人的回忆勾了起来。
当时季秋还请求蛮任真超度亡魂，驱散聚集在别墅的鬼气，等蛮任真离开之后，这首歌就在山上回荡起来。难道说，这个女尸一直在跟着他们？
想到这儿，他们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了。
季秋和白问正暗中揣摩着，整个陵墓可能都是这位公主在搞鬼。虽然这样可能对她不敬，不过这个地方迟早是要重见天日的，他们不可能放任着这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留在阳间。
可眼下最有力的驱邪巫女蛮任真不明状况地晕过去了，就凭他们两个对付这个看起来就不好对付的女尸吗？
白问咽了下口水，被逐步靠近的女尸逼得向后退了一步，他忍不住疯狂拽着季秋的胳膊，问道：“你快想想办法啊季队！你不是能让人睡觉吗？快摸她头！”
季秋的本事除了小孟，其他几个人都见识过。作为门脉单薄的溯梦师，季秋不仅拥有读取他人记忆的能力，还可以在接触对方大脑的一瞬间让对方沉沉睡去。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季秋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脸色有点难看。“我差点被她痛苦的回忆魇住，再也脱不开……”
白问目瞪口呆，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在女尸逐步靠近他们，伸出纤长的手，染着艳丽的红指甲像血一般，似乎要扼住他们的喉咙将他们永远地留在这儿时，从虚无的上空忽然刮起一阵阴风。
随后两个人影从高高的上空坠落下来。
罗立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滚在白问的脚边，很快就被季秋和白问架着站了起来。小纸人飘落在他的肩头，关切地问他：“你没事吧？”
罗立摇了摇头。
二狗从一落地就奔向了倒在地上的蛮任真，它用软乎乎的肉垫猫爪在蛮任真的脸上拍了好几下，轻唤几声，都不见蛮任真有清醒的趋势，忍不住朝着霆螭吼了一声：“小蛮她昏过去了！快过来！”
霆螭站在原地，没有动。
二狗歪着脑袋疑惑地呲牙：“你在看什么？”它发现霆螭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华贵红衣女尸，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这一看、瞬间暴躁地爆出口。
“卧槽卧槽！卧了个槽？！小蛮？！”
它震惊地低头看了一眼昏迷倒在地上的人，又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公主女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两个都是小蛮吗？你们……你们早就认识了？”
耳畔响起了二狗不可思议的声音，因为过于震惊，猫咪的嗓音都变了，蓦然拔高的声音终于引起了霆螭的注意。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只是低头淡淡地瞥了它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不，准确地来说，她已经不能算做一个人了。千年前霆螭用术法保持她的尸身万年不朽，没想到今天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阴风阵阵吹拂，将霆螭的一头长发吹得如同鬼魅一般，比起眼前的女尸，他更像是鬼。
只见霆螭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手指骨节分明而修长，手臂看似纤弱，暗伏的肌肉蕴藏着无限的力量。过分白皙的肤色透着点冷漠而阴森的意味，这个动作被季秋三人看在眼里，心里的疑问像黑洞一样缓缓扩大。
绅士而优雅的动作与女尸的一举一动相配，浑然天成。
金冠上的珠帘被葱白一样的手指轻轻掀起，露出的面容果真和蛮任真一模一样。她唇角带笑，眼底的红光在看见霆螭后更盛，好似行走的LED灯。
只见她优雅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稍稍一歪头，就像是一个俏皮的姑娘，嘴唇微微张开，竟口吐人言。
“好久，不见。”
二狗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是个什么鬼德行，如果它面前有一面镜子，一定会把自己的痴呆相尽收眼底，然后狠狠地嘲笑一番。
可是现在它满脑袋的问号，看着眼前的女尸和鬼王，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它的样子一定看起来蠢透了！因为它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诈尸的鬼竟然跟它的铲屎官长得一毛一样！
一样的两张脸，横跨千年的鬼王，再联系到眼前这一幕情深语侬的场景，它大概能脑补出一部惊世绝伦的剧情了！
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霆螭的手心里，女尸轻轻扫了灵调组的几人一眼，季秋三人立刻就感觉到眼前一黑，当即倒在了地上。
二狗：“……”
它只是个小猫咪，能不能把它一起迷晕？总有种要被喂狗粮的预感……
果不其然，等那些多余的人都昏过去后，霆螭就拉着与蛮任真长了一张脸的女尸紧紧拥抱在一起。
那一瞬间，敏锐的二狗察觉霆螭身上的冷漠疏离和身为鬼王保持的高傲，都在这一刻被抛在了脑后。他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用略显轻微颤抖和哽咽的声音，喃喃低语：“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鬼王似乎又回到了初出阴间时的懵懂茫然和无助，全身心地依赖着眼前能带给他安稳的人。尽管他知道，怀里拥抱着的人，已经不是完完整整的那个她。
苏醒过来的越代公主也毫不吝啬地回抱着他，一只手拍着霆螭的后背，一边轻声安抚他：“你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不要难过，我始终在你身边……你也在遵守当年的承诺，不是吗？”
闷头埋在她颈窝的霆螭像只受了委屈撒娇的小狗一样，用力地摇了摇头，闷闷说道：“我做的不够好，我每次好不容易找到你的时候，总是会再次把你弄丢……”
“你的生命如此漫长，总要以此为寄托……看啊，你已经有了人的心，你会像人一样拥有七情六欲，而在生命这条路上的荆棘会使你的心变得更强大。”
“嗯。”霆螭贪恋着千余年到来的重逢时刻，不知不觉失态，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也会努力使自己恢复。只是仍旧像个小孩子一样，总是向信赖的人抱怨唠叨几句。“除了会心痛，其他都还好。”
越代公主轻笑出声，穿过霆螭肩头看到了不远处蹲在地上的猫咪，僵硬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有点毛骨悚然。
“哇喔，可爱的猫，你似乎很害怕？”越代公主松开了霆螭，朝着二狗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召唤它道：“能过来让我抱抱吗？”
二狗脸上写满了拒绝，它不想跟一个睡了千年的女尸抱抱。但是身体它不受自己控制啊！自己就走过去了哎！
动作僵硬得像是一个木偶猫的二狗不情不愿地跳上了她的膝盖，感受到冰凉的手指从自己的脑袋上轻轻抚过，腐朽的气息从她的檀口中缓缓喷洒出，令二狗有些难以人生。
那只手僵硬地抚摸着它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旺盛的生命，鲜活的血液……很好，你说呢？阿螭。”
霆螭垂着眼眸，对上了二狗不解的目光，强忍着自心口蔓延开的悲恸，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冰凉的手指摸上了他的眼角，公主咏叹调一般的叹息声在幽暗的空间里响起：“唉，别哭。”
他哭了吗？手指摸到眼角的位置，竟有点点湿意。霆螭一把抓住她的手指，脸上露出了有点不能接受的表情。
“你又要走了吗？”
二狗听他们的对话云里雾里的，完全听不懂他们到底在暗示些什么，只是在霆螭抓住公主手指的一瞬间，看到了那只如同玉葱白一样纤细的手指正一点一点地化为飞灰。
“哇！”二狗被抱着的另一只手也很快化作了灰尘，使得它从高处掉落在地上，还打了个滚。
只见一身红嫁衣的公主腰部以下都已经化灰消散，她在弥留的最后之际，飘在高空，低头轻轻吻在了霆螭的额头上，有道暗光在吻过的地方一闪而过。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看着与蛮任真一模一样的脸逐渐消散在空气中时，二狗的心情极为复杂。它以为这就是结束了，没想到在越代公主彻底化为飞灰后，留下了她戴在脖子上的项链。
那颗不知道拢着什么东西的镂空坠子在暗夜中发着璀璨的金光，项链最终套在了霆螭的脖子上。
一切重归平静。
周围似银河星辰一样的背景在女尸化为飞灰后，逐渐变得黯淡，最后归于黑暗。黑茫茫之中，只能看见霆螭胸口前的坠子在发光。
……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蛮任真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辆公交车上了，旁边的座位是霆螭，她正靠在霆螭的胸口大睡特睡，还流了口水在他的衬衣上面。
“吸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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