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万万没有料到卫蘅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卫蘅的反应，或许会怨恨自己的所作所为，或许会痛斥自己妾侍的算计，抑或是会自怜其身，感伤所遇。可她却如此平静自持，到最后只一句“所有的喜欢都烟消云散，不剩一分一毫”。
如此平淡冷静，却也如此绝情！
陆湛只觉得一颗心宛如被扔进大海，浮浮沉沉，冰冷无助，难以自主。自己种下的苦果，终究是自己要咽下去！
他一时心内百感交集，只怔怔看着卫蘅，说不出一个字，目光中除了愧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哀求之意。、
卫蘅却浑不在意。她笑了笑，端起盖碗，朝陆湛略举了举：“陆三爷，话说完了，请回吧。”
陆湛茫然想：“阿蘅这是端茶送客，撵我走了。”心底阵阵发涩，欲开口说话，却不知再说什么，若是离开，又万般不甘心。
忽然他灵机一闪，道：“阿蘅，我听说魏王想求娶你为侧妃，你————你愿意么？”
卫蘅偏了头看了看他：“愿意如何，不愿意如何？”
陆湛忙道：“你若愿意，我······”他本想说你若愿意，我无话可说，转念却否定这个可能。“你若不愿意，侯府又无法与魏王抗衡，不如你先回国公府，有我在，必定护你无虞。”
卫蘅“哈”了一声，仿佛不可置信似的，重复道：“护着我？”
陆湛点头。
卫蘅放下茶杯，定定地看了陆湛好久，忽然道：“我有一个疑问一直想问问三爷。”
“你说。”
卫蘅用指尖揉了揉额角，慢慢说道：“当初我在我外祖母家被逼嫁，你是否去过？那只你送我的玉镯，是你带走了吗？”
陆湛心扑通狂跳了几下，不明白卫蘅为何提起这个，只能答道：“我是去过，那时你病恹恹沉睡未醒。至于玉镯子，”他顿了顿，实话实说：“被我捏碎了。”
卫蘅点了点头，目光清明，凝视着陆湛，轻声问：“我常想，三年后你可以轻而易举把何致弄得身败名裂，几乎让我舅家家破人亡，不得不放我归来。那么，陆湛，三年前你为何不出手？”
陆湛瞠目结舌。
卫蘅笑了笑：“是不愿出手罢。一个你视若囊中之物的女子居然敢背叛你，所以你不想要了，是不是？”
陆湛嘴角微颤，无话可说。
卫蘅叹了口气：“陆湛，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要看你的心意，想要的就非要得到，不想的弃之如敝履。你可曾问过我的心思？我想要什么？”卫蘅凝视着陆湛继续道：“彼时我是否愿意嫁给何致？此时我是否愿意被你庇护？”
陆湛无言以对，在与卫蘅的这几年的纠缠中，自己的确不曾考虑过卫蘅的感受，只一味的随心所欲，任性而为。
沉默了好一会，陆湛才艰难的问道：“阿蘅，你想要什么？”
卫蘅摇头道：“到了这地步，卫蘅一无所求。至于魏王，我自有主意，就不劳三爷费心了。”
陆湛觉得恍惚，他仿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卫蘅了，那个娇憨、还略带羞涩的姑娘，那个宛如莲花出水的清纯姑娘———————不在了。眼前的卫蘅，口角锋利、淡定从容；眉梢眼角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陆湛下意识脱口而出：“阿蘅，你变了。”
卫蘅轻叹了一口气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不是指人心，是你的性子，不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阿蘅了。”
“这样岂不更好，三爷权当那个卫蘅死了，一了百了。”卫蘅自嘲道。
“不。”陆湛目光露出坚定之色，他斩钉截铁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放手。”
此时明月西斜，玉漏三更。
卫蘅不愿再与陆湛纠缠，温言道：“三爷请回罢，卫蘅有些乏了。”
陆湛的目光在卫蘅的面容流连了几遍，踌躇了一会儿道：“好罢，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明儿再来。”
卫蘅嘴角一勾，眼神闪烁，意味不明，轻声道：“明天？哪还有什么明天？”
陆湛听了，微微皱眉，这话的意思有些难懂，却也不愿再深究：“何止有明天，咱们日子还有一生一世。”
卫蘅垂了首，不再吭声。
陆湛出了门，又回头看了卫蘅一眼，却见她忽然抬起头来，对着自己嫣然一笑，美目流转，梨涡浅现，笑得那样开心，让陆湛竟然一时看呆了去。
卫蘅目送陆湛出了院墙，慢悠悠走到窗前，院中那棵金桂星星点点开满了米粒大小的桂花，微风轻拂，香气袭人。
卫蘅曼声低吟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话音才落，只听有人续道：“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卫蘅吃了一惊，只是话音有些耳熟，故此不曾出声喊人。却见一个人站在藤萝下，负手而立，他脸上笑意浅浅：“蘅姑娘，好雅兴。”
正是那七夕之夜曾经造访的离忧阁阁主。
卫蘅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一个两个倒是都喜欢夜间出没。”脸上也浮起礼节性的微笑：“公子来了多时了？怠慢了。”
那阁主端详了一下卫蘅，道：“我来拜访姑娘，是想万一蘅姑娘临时起意，计划有变，我也好提前准备。不想，却听见了蘅姑娘与安平侯爷的对话。”
卫蘅脸色一变，他毫不隐瞒，坦言告知，自己倒不知该如何了！
那阁主正色道：“你们之间的纠葛我无权置喙，只是，安平侯爷既然承诺可以保你平安，蘅姑娘，你不妨考虑一下，回到他身边做一个地位尊贵的侯夫人，这比起隐姓埋名，浪迹江湖的日子何止强过百倍千倍。”顿了顿，又道：“在安平侯眼中，你就是这百花丛中一流的木樨花，情疏迹远，却幽香缠绕，此生不忘。他必不会再薄待了你。”
卫蘅敛了微笑，端颜以对：“公子是旁观者清？还是故意试探？卫蘅不是无知少女，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我不愿，更不能再回到陆湛身边。”
“却是为何？”
“其一，我跟陆湛，情缘已断，覆水难收。其二，魏王毕竟是皇子，对圣上而言，一个亲生爱子，一个殿前能臣，他二人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是圣上不愿见到的。不论我跟了谁，这龃龉势必无法消除，只怕还会生出更多事来。那时候卫蘅背负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声，只怕是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真赔上我自己也罢了，可若牵累了家人，卫蘅死不瞑目。”
离忧阁主点了点头，眼中全是赞赏之色。他不再多言，只遥遥施了一礼：“蘅姑娘，明日再见，告辞了。”
明天！
卫蘅微微一笑，明日之后，便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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