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早市开张的声响，卖花女的吴侬软语顺着水面飘来。
宋临瑾轻轻起身，伤口仍疼却不似昨日钻心。
他取下挂在舱门的竹篮，放了几枚铜钱下去。
不一会儿，篮子里便多了串沾露的茉莉。
当棠瑾溪被花香唤醒时，发现腕上多了条茉莉手串。
宋临瑾正在窗前煮粥，他回头微笑，“江南要送妻子茉莉，寓意莫离。”
粥是船娘教的法子，用井水泡过的米慢熬，最后加入撕碎的嫩藕。
宋临瑾舀了一勺吹凉：“尝尝，第一次做。”
棠瑾溪就着他的手喝粥，突然咬住勺尖不放。
宋临瑾挑眉，俯身来抢，两人闹作一团时碰翻了针线篮。
针线篮翻倒的声响惊动了船尾的船娘，她探头望了一眼又抿嘴笑着退开，一枚顶针滴溜溜滚到棠瑾溪脚边。
“娘子好牙口。”宋临瑾松了勺子，指尖还沾着粥渍。
他忽然低头舔去她唇角米粒，惊得棠瑾溪往后一仰，后脑勺磕在窗上。
闷笑声里，船身突然剧烈摇晃，岸上传来女子惊叫，一截嫩柳枝斜飞进来，正落在粥碗中。
棠瑾溪按着窗沿望去，石阶边跌坐着个穿杏红衫子的姑娘，竹篮里的茉莉撒了满地。
那姑娘抬头时，宋临瑾明显僵住了。
“小宋大人？”姑娘顾不得捡花枝，提着裙摆就往船上跑，“真是您回来了！”
船娘放下踏板时朝棠瑾溪使了个眼色。
这艘画舫是昨夜临时租的，连医馆老郎中都未必知道他们行踪，这姑娘却来得蹊跷。
“青杏都这么大了。”宋临瑾虚扶了一把，转头对棠瑾溪解释。
“济世堂陈郎中的孙女，当年只有这么高。”他比划着桌子的高度，袖口露出包扎伤口的细布。
名叫青杏的姑娘福神行礼，眼睛却一直盯着宋临瑾苍白的唇色：“爷爷让我送药来。”
她从腰间解下个香囊，“煎服，能拔余毒。”
棠瑾溪接过香囊，指尖碰到姑娘腕上的镯子，和宋临瑾给她脚踝戴的式样一模一样。
香囊散发着茉莉与苦艾混杂的气息，衬得青杏指尖那点凤仙花汁格外刺目。
“多谢。”棠瑾溪故意将香囊系在宋临瑾腰间。
“陈姑娘可要留下用早膳？”
“爷爷说宋大人忌口，只能喝莲子羹。”
说着竟从篮底那出个瓷碗，掀开盖子，莹白的莲子浮在汤汁里。
宋临瑾道谢时，棠瑾溪注意到他耳后沁出细汗。
等青杏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处，棠瑾溪突然捏住宋临瑾下巴：“张嘴。”
“嗯？”
“看看有没有藏蜜饯。”她拇指擦过他下唇，“陈姑娘的莲子羹，可比我的粥金贵多了。”
宋临瑾就势咬住她指尖，牙齿在指节上留下浅印：“江南的莲心苦，要配着茉莉糖吃。”
说着真的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糖块里嵌着完整的茉莉花苞。
日头西落时，老船公的儿子送来新采的菱角。
少年赤着脚，裤管卷到膝盖，露出被水泡得发白的小腿。
竹篮里紫红的菱角还沾着水珠，像一串串小巧的元宝。
“刚捞的，最嫩。”少年把篮子往甲板一放，眼睛却盯着宋临瑾腰间的香囊。
“陈阿姊来过了？”
棠瑾溪捡起个菱角在掌心转动：“你认识青杏姑娘？”
“她家药铺。”少年突然被宋临瑾塞了块茉莉糖，含混着改口，“河湾那边莲蓬也熟了，夜里去采最好。”
等少年撑着小船离开，宋临瑾已经用匕首撬开几个菱角。
雪白的果肉盛在荷叶上，他拈起一块递到棠瑾溪唇边：“尝尝，比宫里的甜。”
棠瑾溪故意咬住他指尖，菱角的清甜混着他手上淡淡的药香。
“怎么剥？”她拿起个带刺的菱角，果然被扎得轻呼。
宋临瑾笑着将她圈在怀里，大手包住她的小手：“要这样。”
他的拇指压着菱角背部的凸起，咔嗒一声，紫壳裂开道缝。
热气拂过她耳尖，“会了么？”
棠瑾溪摇头，发丝扫过他下巴，于是又剥第二个，第三个，直到船板上散落着菱角壳，不知何时被他们拼出个歪扭的爱心形状。
夕阳将河水染成金红色时，老船公借来条小舟。
“这时候采莲蓬最好。”老人眨着浑浊的眼睛，“莲瓣合拢前最香。”
宋临瑾执意自己撑船，竹竿点破水面的刹那，他肩背线条在薄衫下舒展，小舟穿过芦苇丛，惊起几只白鹭。
“当年我在这儿。”竹竿突然打滑，船身猛晃。
宋临瑾稳住身形时，棠瑾溪已经笑得歪在船舷边，发间茉莉落入水中。
莲塘比想象的更辽阔，挨挨挤挤的荷叶间，偶尔探出几支青莲蓬。
宋临瑾单手拽过一支，利落地削去茎秆上的尖刺才递给棠瑾溪。
“你常来？”棠瑾溪剥着莲子，发现他连莲心都记得剔除。
宋临瑾望着远处水雾：“那三年，天天来。”
竹竿搅碎水中晚霞，“后来每回杀人，就来这儿洗剑。”
棠瑾溪去握他撑船的手，摸到虎口厚厚的茧。
忽然船身倾斜，她为采远处那支并蒂莲失去平衡，整个人往水里栽去。
“哗啦！”
宋临瑾拦腰抱住她，自己却跌进荷塘，水花惊散了鱼群，他浮出水面时发间缠着水草，手里却高举着那支并蒂莲。
“宋将军。”棠瑾溪趴在船边笑出泪花，“你的伤。”
“早好了。”他甩头溅她一脸水珠，突然将人从船上拽下来。
两人在齐腰深的水里扑腾，惊得青蛙纷纷跳岸。
浑身湿透回到画舫时，星河已垂落水面。
岸上夜市刚刚开张，灯笼串像发光的珍珠项链。
宋临瑾不知从哪变出两套干净衣裳，自己那件明显小了一号，绷得胸前伤口若隐若现。
“去看灯？”他给棠瑾溪系衣带时故意多绕两圈，惹得她捶他肩膀。
夜市比想象的更热闹，卖糖人的老者能吹出凤凰，面塑艺人捏的娃娃活灵活现。
棠瑾溪停在一处灯谜摊前，纸灯笼上画着各色花卉。
“娘子猜这个。”摊主指着盏兔子灯，“并头莲下说相思，打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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