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谢?
张道之有些不明所以然。
眼前的三头怪虽只剩下元神,但性子较之方才,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为何?
正当张道之疑虑期间。
三头怪元神尚未消散,而是缓缓开口道:
“当年,因为一场大战,导致我肉体崩坏,将要步入轮回之时,却遭死气侵染,化作一只孤魂野鬼。”
“甲子前,正逢天下大乱,我听说,乱神渊有重塑肉身的法子,于是我便来到此地。”
“虽说我的灵智战胜了腐肉,但却也受到腐肉影响,执念深种,浑浑噩噩。”
“如今你消我肉身,也算让我有了个始终。”
张道之的那一剑,让他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那是一种怎样的执念?
长生?不死?
张道之觉得,不该仅是于此。
身为龙虎山的弟子,若是执迷于长生不死,只怕也不会孤身入酆都。
这太矛盾了。
“你是龙虎山的门人,不该沦落到这般地步。”
张道之认为,就算是他的肉体有朝一日崩坏了。
自幼深受张先教导的他,也绝不允许自身以这种方式取得长生。
闻言。
三头怪长叹一声,
“此事,说来话长...”
——
我叫张玄陵,生于五胡乱华时代,曾是龙虎山最受瞩目的弟子。
那一年,我的师父愈发苍老年迈,他打算在我和师兄之间,挑选出一人,继承下一任的天师之位。
我自认为天赋要强过师兄,天师之位,应是唾手可得。
回忆往昔,宛若昨日。
我炼制了一枚可以活血化瘀,消除病痛的丹药,我希望可以将这药方交给一个叫做祖逖的家伙。
让他带着这药方,完成北伐大业。
但前提是,要经过师父的同意。
当我来到天师殿外,却亲耳听到师父正在与我的师兄张清羽交谈,
“为师思来想去,还是由你代我天师府下山最为合适。”
“你拿着这把刀,斩了那只返祖妖兽。”
我走进天师殿里,想要主动请缨,代替师兄下山斩龙。
可是,师父却对我说,“玄陵,你筋骨太利,需磨些岁月,待有了沉淀,以你的筋骨,该成大器!”
于是我便真的信了,师父不让我下山,其实是要磨砺我的心性。
此后岁月,我整日于崖顶练功,任霜雪冻僵指尖,也要把金光咒练到可以震碎三百丈外青石的程度。
我的功比以前更高了,我认为,师父说出的那句话,其实就是想让我多加勤奋苦修,待将来好继任天师。
率领龙虎山,继续斩妖除魔,维护人间正道。
我想成为天师。
后来有一天,我听到门中弟子的议论声,他们说,
“天师给大师兄的那把刀大有来头啊!据说是经过我龙虎山数位祖师的亲自淬炼才成!”
“是啊,大师兄斩了那只返祖的妖兽,名声必然大噪,师父他老人家,这是在为大师兄铺路呢。”
“有了名望的大师兄,才更好继任天师之位。”
“...”
他们的声音,影响到了我的心绪。
我不明白,在龙虎山一众弟子里,明明是我的天赋最高。
为何师父有意传位给大师兄?
就因为他是大师兄?
还是说,事情并非如他们所言?
我怀揣着异样的心思,继续待在山上潜修。
有一日,大师兄回来了。
他成功斩杀了那只返祖的妖兽,名声大噪。
师父给他的那把刀,也被天下异士称之为屠龙宝刀。
我亲自去山下迎接师兄,他对我很好,自幼便就将我当做亲弟弟看。
可是,我不愿一直站在他的身后,我想...我也能站在他的身前!
自师兄回山后,便每日来寻我,为我讲解道门中的各种经义。
他总在讲经时说我像块淬了火的铁,烧得太旺。
后来,我实在听不下去他的讲经,干脆谎称闭关,躲在一间洞穴里。
可是,饶是如此,他依旧常揣着师傅私藏的朱砂墨,蹲在我闭关的洞口给我讲《度人经》。
说龙虎山的天师从来不是单凭术法强,而是要懂 ‘藏锋’。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斩杀返祖妖兽回归山门时,我见师父半夜把他叫进了山门里的藏经阁。
我屏气凝神,使用秘术遮掩自身行踪,悄悄看去,见藏经阁的窗纸上映着两个人影。
师兄的手里捧着一部经书,师父说,这部经书名为《正一盟威经箓》,这部经书,分明只有天师才能看!
一时间,我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攥紧双拳,指甲缝里渗出血来 ——
师兄啊师兄,原来你不是要我磨锋,是怕我的锋芒扎了你的路。
凭什么他可以做天师,而我不行?
难道就因为,他斩了返祖妖兽,而我没有?我的名望比他低?
我不服。
后来,我听说,酆都鬼门大开,死了很多百姓。
于是,在某天深夜里,我离开龙虎山,决定前往酆都。
如果我斩杀万鬼,诛灭鬼王,我的名望,是不是要比师兄还大?
我依稀记得,酆都鬼门关的阴风,比龙虎山顶的霜更冷。
我抱着必死的决心闯那鬼门中,想着若能提回几只强大的鬼王头颅,师傅总该多看我两眼。
但是,我太高看了自己。
在我斩杀了数千只鬼魅之后,我的体力,实在是不济。
我知道,我下山的消息,瞒不过师父。
我也知道,我一人,哪里会是酆都万鬼的对手?
这很矛盾,可我,就只是想让师父多看我几眼而已。
师父神通广大,怎会不知我下山来此?
可当万千鬼爪撕咬我的骨肉时,我望着云海翻涌的方向,始终没等来那道熟悉的仙风道骨般得身影。
血魔将死气附着在我的灵魂之上,我看到它在笑:"你师兄昨日刚接了天师印,就你,还妄想成为天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死了,成为了一只孤魂野鬼,只得留在鬼门当中。
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某年,天地动乱,鬼门大开。
我见有龙虎山弟子杀入酆都当中,念在同门之谊,我并未与他们交手。
而是趁乱以金光咒之力,将酆都的压运之物判官笔偷走。
我为何偷这杆笔?
因为笔杆上被一位道门高功刻下‘替天行道’四字,那位道门高功是我的师父。
在我十六岁那年,师傅握着我的手在阴天子庙写榜文,墨迹未干便夸我笔法有「杀伐气」。
如今这杀伐气凝在笔尖,却再难画出一道问心咒 ——
我偷的何止是判官笔,分明是把自己从龙虎山的族谱上狠狠划掉了。
我希望,能用此笔,问一问我的心,再问一问,我的道,究竟在何方。
后来,我带着判官笔,前往乱神渊。
乱神渊的雾气裹着腐肉味,让人作呕。
由于我龙虎山弟子的身份,很快就得到了初代神尊的赏识。
他亲自为我护道,要用腐肉重塑我的身躯。
最终成功了,但我的灵智,在与腐肉争斗时,已被迷瘴遮蔽。
我成为了一只有着三颗头颅的怪物,这具肉身不断地腐烂着,也在不断地侵蚀着我的心房。
那些岁月里,我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羞辱,我入魔了。
我发誓,终有一日,要回龙虎山,站在我师父的灵位前,问一问他,为何传他不传我?
在我陨落酆都之后,您为何不来寻我?
难道,连绘制一张寻魂符的功夫都没有吗?
乱神渊里诸邪共舞,他们在期待第九位神尊的出现——我。
它们在为我成就神尊之位而欢呼。
我忽然想起下山前那晚,师兄塞给我一袋雷击枣木符,说若遇险情就捏碎。
那时我嫌他啰嗦,转手就扔进了乾坤袋,直到魂飞魄散时才发现,那袋子里还藏着半块天师玉碟 ——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要去酆都,原来他偷偷把保命的法器塞进了我行囊。
可这些,都被那头血魔啃得干干净净了。
我的三颗头颅不知为何,竟是产生剧痛。
强行忍受着痛楚的同时,我听见自己发出混着鬼气的笑。
第一个头要杀回龙虎山质问我的师父,第二个头要撕了师兄,如果他已死去,那便将他的坟墓挖出!
第三个头却在念《北斗延生经》。
那是师傅教我们的第一本经。
说凡人魂魄离体时念七遍,便能得北斗护持。
我有些无法忍受头颅里传来的痛楚了,我不停地敲打着我的头颅。
脑海里渐渐想起,师父传给师兄《正一盟威经箓》那晚。
窗台上放着两个青瓷盏,其中一个是我的惯用笔洗 ——
原来师父并非全然偏心,只是这世道的偏爱,从来容不得两块都想发光的玉。
随后,我接受成为神尊的仪式,跳入血池当中。
当我的身躯没入整条血池里时,我下意识握紧了判官笔。
不管是要成魔还是成佛,总得先让这副鬼身子,去问一问那座山上的人 ——
无论怎么说,当年的我都算是替龙虎山担了酆都的业。
毕竟,酆都一战,我倾尽所有,以自身血肉关闭了鬼门,保护了万千百姓。
他们可曾在功德殿给我烧过一炷香?
可曾在午夜梦回时,想起过那个在山顶练功,把手指都给练到到见骨的弟子?
可是...
如今的我,还有机会问一问他们吗?
还有机会能再回龙虎山吗?
血池里,我缓缓睁开双目,见不远的前方,似乎浮现出师兄教我画符时的笑脸。
原来最痛的不是被抛弃,是明知师父偏心,却还在盼着他那句 ‘玄陵的筋骨,该成大器’。
如今筋骨成了魔骨,大器成了凶器,唯有这满心的不甘。
像乱神渊血池深处的那些皑皑白骨与弥漫着腥臭味的腐肉,化作一条条藤蔓。
缠绕着我的灵魂,让我再难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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