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被自家老婆子尽数戳穿，就像围着满是破洞的遮羞布出现在人前。
康老太简单两句话，就让老许头那黢黑且皱如树皮的脸在灯下微微发红。
他试图犟嘴维护自己的尊严，但并没有一点卵用。
因为自家老婆子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就像是把能破除他所有伪装的长矛，让他在她面前一点虚伪都不能有。
他嘟囔着，“本来就是嘛，我才是做爹的，干啥要对儿子那么忍气吞声，这要是传出去，我还哪有什么面子？”
老许头觉得自己的这个切入点蛮好，顿时又来了底气，转身对着靠坐在床上的康老太继续输出。
“你看到刚刚老三在桌上的眼神没有，那冷冰冰的样子，要是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在跟陌生人说话呢。”
“我这个做爹的，咋能在儿子那里那么受委屈？”
他气冲冲地说完，十分期待的等待着老婆子给他一个赞同的眼神。
康老太才不想跟他掰扯那些，只劝道：“做都做了，再说那些又有什么意思。”
“还是早点熄灯睡觉吧，明天不还是要帮三儿去找里正谈买地吗？”她说完就自顾自翻身躺下睡觉了。
老许头知道老妻一贯睡眠不太好，此刻心中再郁闷也不敢一直耽搁她睡觉。
索性吹了灯也跟着钻到床上。
——
今夜的蓉花村并不平静。
午后在许家老宅才上演了一出好戏，这会儿夜晚刚降临不久主演之一的林二家就又闹出了动静。
林老二夫妻自从掏了那五两银的赔偿后，心里就一直没缓过劲儿。
回家的路上也不像往常一样对着小儿子夸夸夸，就连吃完晚食后天黑了也不给林二成点灯。
今日丢光脸的林二成本来还想着晚上点灯认真看书，等日后找时机再掰回一局，可谁知爹娘将烛台和灯油都收起来了，让他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他站在厨房里，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质问一向对他示弱的亲娘于秀花，“娘，今天为什么不给我点灯烛了？”
还没等于秀花接话，他又自顾自说道：“不点就不点吧，我自己也可以点，可你们把灯油和烛台都收起来是什么意思，是不想我继续读书为家里争光了吗？”
其实这话要是换在平日说，夫妻俩肯定一个接一个的夸他。
可是今天下午才发生过那丢脸的事，林老二夫妻俩一时还没缓过来，此时听到他说这话不仅没有反应，心里还疼得慌。
疼是心疼那些花出去的银钱。
于秀花此时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儿子了，下意识回避他的目光。
“二成啊，这几日先休息吧，晚上点灯看书伤眼睛。”
“就算伤眼睛也没伤你的，凭什么不给我点灯？”
在林家，因着林老二时常对她打骂，所以于秀花的地位是家里最低的，就连才十岁的林二成都学不会尊重她。
此刻面对儿子的质问，于秀花为难地看向林老二，“他爹，要不……”
林老二直接瞪了她一眼，“你就耳根子软吧，我先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他停几日灯烛。”
“点灯老是一整夜一整夜的点，又没有真拿来看书，咱家又不是什么地主老财，现在又亏出去好大笔银子，不省点花可咋整？”
林老二愁的呀，暂时都没给林二成好脸色，这话就是隔空说给他听的。
林二成不敢跟林老二顶嘴，看了眼他爹漆黑如墨的脸，就灰溜溜的摸黑回房了。
因为不适应浓墨般的夜色，一路还叮叮哐哐的磕了好几下，可给于秀花心疼坏了。
“二成年纪还小，我去看看吧，万一摔坏了呢？”
于秀花还没跨出去一步，就被发怒的林老二一巴掌扇倒在地上。
“让他摔，还不是你把他惯坏了，不然他一个男娃怎么会这么柔弱！”
于秀花心里冤屈，儿子向来就不听她的，到底是谁惯得呢？
可是她有冤无处诉，有苦说不出。
“为了养他老子花了多少银子，还耽误了大成定亲，可是现在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林老二越想越气，气的眼眶都在颤抖。
“就因为许金全那损货打了他一下，我还专门冲到许家去给他报仇，结果还让我丢尽了脸面。”
于秀花捂着脸小声的哭着，一边哭还得一边劝丈夫，“他爹，你也别太生气了，或许二成这个年纪只是有点爱玩。”
“杨柳村的朱先生不是说咱家二成脑瓜灵光吗？咱们日后好好盯着他，肯定会考到功名的。”
这话也不知道在骗谁，反正于秀花估摸着把自己给骗过去了。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了，林老二顾不得跟于秀花继续掰扯，拿了火把走到院里，这才发现是林大成回来了。
见他浑身脏污，一头一脸都是泥水，林老二心疼坏了，忙叫于秀花滚起来给儿子烧水洗澡。
“今天干活儿咋弄一身的泥，累坏了吧，这么晚了咋不干脆租辆车回来？”
“爹啊，我一天才赚几个钱，哪舍得租车，再说了现在好不容易才搭上一品轩掌柜家的活，卖力点是应该的。”
林大成跟着林老二走进厨房，自顾自地在灶锅里翻出专门给他留的白面馒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进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于秀花左脸肿得老高，还带着清晰的巴掌印，只是他没有多问，这种情况在这个家算是屡见不鲜了。
“今儿二成咋没看书，我看他房间都没点灯。”
这话一说出口，厨房里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看着大儿子一脸疲态，摸黑从县里走到家，林老二顿时连嘴都张不开了。
他咋好意思说为了他弟，家里赔出去五两银呢？
可是林大成好歹是在县城里做工的，本身见识就比村里同龄人多，此刻见着爹娘的脸色，心下顿时惊疑起来。
莫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爹，是不是二成出啥事了，又或是有人欺负咱家？”
林老二顿时面上浮现出几丝心虚，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而林大成则是将这理解为父亲因为羞愧没法直言，顿时更加生气，“爹，你不要觉得委屈，是不是村里哪家不长眼的欺负咱家？”
“若真有这种人，这十里八村跟着我干活的兄弟还是有十来个，只要我唤一声，他们就都会过来给咱家报仇！”
“大成啊，这可使不得！”林老二连忙阻止大儿子继续往下说。
就今天这事里正已经判了他家不在理，要真是带一群人去闹事，可不就得一家子下大狱吗？
村里的里正毕竟姓许，这种大事是绝对不会含糊的，而他们林家在这蓉花村又是小姓，能够支应帮忙的族人本来就少，更是派不上用场的。
届时他们老林家的名声就全毁了，大成也会娶不到好人家的媳妇，二成也再考不了功名。
“所以爹，今天到底发生啥事了？”
林大成眯起眼睛，只觉得爹娘的表现怎么看怎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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