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前夜
“万幸。”
陈玄礼长舒一口气，悬在心头的巨石，总算落地。
建宁王此来长安，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每一句话都不可能是虚言。
政治虽然充斥着谎言与欺骗，但在此时此刻，谎言全无意义，更会让人心生不满。
“圣人做了五十载天子，永王的魍魉伎俩……宛如小儿把戏。”
“霜雪焉能见太阳？”
打发完陈玄礼，李倓迅速换下铠甲，在宫人的服侍下换上郡王的便服。“高宏。”
李倓轻声唤道，将李隆基赐下的那柄陈旧横刀挂在腰间，不怒自威。
“末将在。”高宏叉手肃立，恭听军令。
李倓指了指东北方向，小声嘱咐道：“汝即刻去诸闲厩，征调全部战马，不能让一匹战马离去。”
“喏！”高宏下意识抱拳挺立，随即疑惑的问道：“大王，此去离宫，不过五千骑，何必要征调十几万战马？”
“十几万？”李倓冷笑一声，捡起地上的碎玉，轻声说道：“汝真的以为闲厩还有十几万骏马？”
“这……”高宏不禁一愣，小声道：“即便没有十几万，八九万也是有的，天子讲武大阅，战马首尾相接几十里。”
“这些把戏，边军难道没有吗？”李倓看着高宏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高宏脸色骤然一红，低下头颅，不敢和李倓对视。
安西军中，腌臜之事也有不少。
当然，比起龙武军还是强上万倍。
毕竟，安西都护府面对的是吐蕃、大食这样的强敌，大唐也没有必胜的把握，稍有不慎，全军覆没，丧师辱国。
“快去。”李倓摆了摆手，但是高宏脚步依旧没有迈出，反而左右环顾。
李倓知道高宏有话要说，挥了挥手，示意所有的宫人宦官全部退下。
霎时间，偌大的议事堂中，只剩下两名活人。
见闲杂人等离去，高宏也不卖关子，当即说道：“长安未必安全，龙武军颇多永王心腹，郭曜不在大王身侧，末将亦出，恐有不测之危……”
“嗯。”李倓点了点头，面色严峻几分。
他对自己的安全向来很重视，但是孰轻孰重，李倓还不至于犯糊涂。
“孤这里有的是卫士，陈大将军在，不至于有人敢生乱。”李倓指了指仍旧肃立在殿外的陈玄礼，拍了拍高宏的肩膀：“闲厩的战马，一律带进大明宫，命羽林卫士严加看管，如有靠近百步，无需警告，即刻诛杀！”
李倓言辞严厉，军令更是杀气腾腾。
敢在这种要紧时刻靠近战马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心又不轨。
“喏！”
与此同时，华州郑县。
城外十里，郭氏族墓，一座毫不起眼的草庐当中，一名蓄着长须的中年汉子双眼发红，端着粗碗，喝着毫无滋味的素粥。草庐外，一名年轻人浑身冒汗，毫不迟疑的跪倒在地，轻声拜道：“儿郭曜，拜见父亲大人。”
“郭曜？”草庐中传出男子低沉的嗓音，沙哑的嗓音中可以听出三分疑惑。
“拜见阿爷。”
“汝怎么回来了？”
“奉命，请阿爷勤王？”郭曜叩首言道。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片刻之后，草庐中转出一名男子，长须飘飘，目光炯炯，身形宽阔，威武不凡。
“奉谁的命，勤什么王？”男子沉声问道，眉头一直紧锁。
郭曜恭敬答道：“奉建宁王命，永王谋逆，圣人危急，缓急之间，难以保全……”
“建宁王？永王？”男子念叨着这两个名字，眉头愈发紧蹙。
“某丁忧居家，身侧未有一兵半卒，何以勤王？”男子低头默默言说，望着华清宫方向沉思片刻，突然问道：“建宁王未曾有其他言语？”
郭曜斩钉截铁道：“有！”
“是何言语？”
郭曜神色一振，身子挺直，眼中流露着激动的神采：“公为忠臣！”
闻言，男子猛然抬头，目光灼灼望着自己的儿子，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颤动几下。
“公为忠臣……”男子缓缓念叨着这几个字，双目流下两行清泪，气息有些不稳。
“某郭子仪……终不负唐家！”
郭子仪双拳紧握，转身返回草庐，再出来时，身披重孝，手中握着破旧横刀，对着母亲坟墓再三叩首。郭曜同样解下外袍，衣下同样穿着白麻。
郭子仪。
这个名字足以让李倓放心大胆的前往长安。
安史之乱中，如果大唐还有几分光辉，那么大概率是由郭子仪绽放而出的。
戎马一生，四朝忠臣。
长安沦陷，天子播迁，天下危急，海内惶惶。
在关内坚守的朔方军，无疑是大唐仍旧存在的最好标志。
郭子仪统率朔方军，从关内一路杀到河北。
郭子仪大步流星翻身上马，直奔家宅而去。
而在华清宫中，永王李磷终究难以忍耐，派遣崔素前往杨国忠处，请求杨国忠助力。
“某知道了，今晚便去奏禀圣人，回去告诉永王，做好准备，不要出岔子。”杨国忠笑呵呵的举起一盏酒，交到崔素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自己的大印：“数载之后，这方相印，便该由崔卿执掌了。”
闻言，崔素心花怒放。
举起玉盏，一口饮尽。
“谢相国，某若是有朝……”崔素笑呵呵的说着客套话，然而话说一半，脸色突然变得漆黑。
骤然，一口黑血从崔素口中喷出。
“砰——”
“这酒……”崔素艰难的指着地面上的杯盏，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
杨国忠冷冷一瞥，不屑道：“竖子也敢谋大事，不过陈涉辈尔。”
崔素知道太多秘事，对于杨国忠而言，是毋庸置疑的祸患，绝不可能留下他的性命。挣扎片刻后，崔素身子卷曲，痛苦的死在密室当中。
“来人。”杨国忠伸手试了试鼻息，情深唤道。
旋即，两名身着黑衣的侍从从阴暗处转出，恭敬站在杨国忠身前。
“烧了，不要留痕。”
“喏。”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一气呵成，绝无破绽。
吩咐完一切，杨国忠沿着楼梯，踏入书房。
书房中，身着锁子甲的寿王李瑁沉默而坐，一动不动。
“大王。”
“相国。”
杨国忠斟满一杯酒，当然是没有毒的。“事到如今——”
李瑁一口饮下杯中美酒，重重摔碎玉盏：“有进无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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