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有了刹那间的凝滞。
夜璃望着萧云凰熠熠生辉的眼眸，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风雨过后，黎明初显的清晨。
少年浑身是伤，却拉着他迎风狂笑。
“夜璃，我说过了吧，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死在这么肮脏的地方！”
“看见那座皇城了吗？那是用老百姓的血肉筑成的！看似坚不可摧，实际上却脆弱至极！你说，将来某一天，我们能不能取而代之？”
“夜璃，那老妖婆来接我了！这个机会，我一定要牢牢抓住，你且等着看吧，看我会将辽国变成何种模样！”
夜璃回过神来，他本不愿再提起这个人，可却惊讶的发现，面对萧云凰的请求，他竟无法说服自己隐瞒她。
“辽国国君，是个成长经历十分与众不同的人。”
他缓缓道来，那语调像是在诉说一名毫不相干的传奇人物。
辽国国君封思奕，乃辽国贵妃之子，因为其母妃是附属部落当做礼物献上的绝世美人，与大多数的君王一样，都愿意给这样一个没有背景的宠妃各种特权。
在他们看来，这样的特权是施舍，更不用担心她们会兴风作浪，还能平衡后宫中的各方势力。
然而没有母族支持，哪怕这位贵妃宠冠六宫，最终还是敌不过各大世家的联合抵制，最终贵妃枉死，拥有异国血脉的封思奕幼时就被驱逐出宫。
他自小生活在难民扎堆的三不管地带，与草寇为伍，流民作伴，因此养成了不拘一格的洒脱性子。
说他运气好的话，偏生帝王之子沦落乱世举步维艰。
说他运气不好，他又处处逢奇人异士赏识，传授他各种失传绝学秘技。
封思奕就像是个天生的王者，不论走到哪里都能收拢一众信徒。
短短几年的时间，他从一个街头混混，到山寨头子，再到称霸一方的土匪之王，直到后来辽国先帝驾崩，宫中势力争得你死我活，不相上下之时。
那位野心勃勃的太后，也就是封思奕的皇祖母，终于想起了这个流落在外的皇孙。
她派人把封思奕接了回去，想要栽培他成为傀儡，自己才能垂帘听政，把持王朝。
一开始，封思奕表现得十分乖顺，比任何一位皇子都要听话。
太后满意极了，慢慢将自己的人脉放到了他的手上。
她自以为手眼通天，殊不知封思奕比她更懂人心，短短时日便让她的心腹成了他的人，反过来将这位太后软禁在宫中。
她还后知后觉，以为封思奕在前朝替她铲除异己，等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辽国先帝驾崩以后，封思奕在三年内，杀光了他的十二名手足，顺利登基。”
“他又花了两年的时间，将朝上要员尽数换血，把当初三不管地带的那帮人接入了京中，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自那之后，辽国实力突飞猛进，令其他四国望尘莫及，封思奕也成了五国之霸，只是……”
萧云凰听出了夜璃说没完的后半句话。
“当初那位说要推翻用百姓血肉之躯筑成的宫墙，那个深知乱世不易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封氏一族历代最为残忍的君王，对不对？”
萧云凰深沉的说道。
哪怕大豫离辽国如此遥远，她还是听说了数年前的一些事情。
万人坑这个词，成了整个辽国百姓的噩梦。
当初封思奕是如何堵住悠悠之口，把宫外的那些恩师挚友接进宫中的？
听起来倒是一段重情重义的传奇故事，但亲眼见过那个场景的人才知道。
万人天坑，填的是辽国老臣的九族至亲，那些胆敢忤逆他的人，全都埋入了辽国皇宫之后的山林里。
不论是罪有应得的，还是无辜受累的，在他眼中，全如蝼蚁一般。
夜璃缓缓垂下眼来，袖中的手也不由得紧紧握起。
“夜璃，你为何要阻止朕？你最应该理解朕的，难道不是吗？”
“若不杀一儆百，怎能堵住他们的嘴？朕要的不是表面上的恭顺，而是从灵魂深处由内而外的敬畏！”
“朕不相信什么忠心，唯有恐惧，才能让一个人永不背叛！”
是的，他再也阻止不了封思奕了。
他们从年少知己，到后来的君臣之系，再到后来……
他成了封思奕口中的背叛者。
他曾以为这样的男子成了五国之霸，或许真能创造一个百姓安居乐业，再无杀戮战争的盛世。
其余四国将以辽国为表率，模仿他们的治国之道，渐渐不再掠夺，而是采取合作共赢的方式，一起令水深火热的世间重现繁荣和平之景。
可事实证明，他们已经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他无法说封思奕是错的。
是非对错，向来没有答案，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可封思奕不理解他。
他也并非背叛，而是既然不认同君王的做法，那他就不应该再占着国师之位了。
尤其是当玄天珠莫名消失之后，夜璃就明白，这是天意。
他们的君臣之谊，已经到头了。
夜璃也曾以为，自己将这样隐姓埋名，直至消亡的那一日。
直到玄天珠再次现世……
“公主殿下能否答应夜璃，凡事三思而后行，大豫如今，不是辽国的对手。”
他本来想劝她不要和那个男人作对，但想到辽国百姓的现状，他又把话吞了回去。
“你的意思是，等我羽翼丰满，有与辽国一战之力的时候，你不会阻止本公主的，对吧？国师大人。”
萧云凰挑了挑眉，她在等的就是这句话。
夜璃眸光一闪。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若真等到那一日，夜璃定不会违抗天命。只是，公主殿下当真信我？”
夜璃皱了下眉头，他与封思奕那么多年的情义，可当自己反对他的决策时，封思奕还是起了疑心。
“自然信你，本公主的身边，缺的就是如国师这样心怀天下的圣贤。”
“人这一生，岔路何其多，光靠自己狭隘的眼界，是走不长远的，还需要国师这样的明灯，为我指引方向。”
萧云凰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她死过一次，也不想再重蹈覆辙。
但她明白，光靠自己是不够的。
夜璃只见面前的女子缓缓抬起手来，轻轻触碰着他眼上的黑纱，那么的虔诚真挚，没有丝毫恐惧和贪婪的情绪。
“所以国师大人，能否做我的眼睛？”
“我这一生，想走得再远一点，连我父皇尚未达成的路，也一并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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