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章清壁,你想看爷的身子就直说
章清壁回屋,没敢多耽搁。
重新穿戴好,又拢了拢发髻,便提了风灯往中殿去了。
过抄手游廊,上台阶,殿外侍立的几个太监一看见她就将殿门给打开了。
白春立即从里头迈了出来,上得前来接过她手里的风灯。
章清壁蹲身回了个礼,淡淡笑了一下,“今儿夜里公公上值?”
白春躬着身子一面缓步伴着她往里走一面压声回话。
“本不是,可主子爷这会儿还未歇下,咱家便多在外头候会儿。”
章清壁点了点头,“主子爷有您这样的人在身边伺候着,是何等的福气。”
白春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我们主子爷是受过大苦的人,咱家能为主子爷做的,也只有好好伺候着,周全着了。”
白春说的不忍,可在章清壁听来,心里只有不岔。
贺璋生来就是皇子,非犯了大事腰间那条黄丝带是万不会被革断的。
就是一辈子什么都不干,也是坐拥封地府邸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不尽之人。
何来吃苦一说...
他贺璋再苦再难,能有百姓们难?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了殿内,白春将殿门小心翼翼合上半扇。
“主子爷有什么苦头可吃?都是他给别人苦头吃才对吧?”章清壁朝里头望了一眼,没有动静,转过身悄声朝白春道。
白春朝章清壁压了压手,灭了风灯,轻手轻脚上前去听里头的动静。
什么都没有,静的跟没有人似的。
可既然里头没叫,便无人敢入。
他回过身,搬了一个毡垫过来往风门前一放,示意章清壁坐,“您坐,仔细脏了您的衣裳。”而后自己蹲坐在了地上。
章清壁本想推辞,见状也不推了,反正也坐不了多大功夫,顺势盘坐了下去,
“您不知道吧,我们主子爷幼时过的并不容易。”
“知道。”章清壁打断了白春的话,“宫闱秘辛嘛,百姓们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他母妃出身不好,是包衣奴婢,在他八岁那年,被无故圈禁,九岁他随宫婢活了一年,十岁被皇后娘娘养到了身边,这结局不也挺好嘛?”
“虽说没能同生母在一处,可至少他可是被皇后娘娘看中的皇子,这是其他皇子都羡慕不来的。”
白春摇了摇头,“看着是挺好,可外头的人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清凉月色洒进殿内,殿门口如一汪水似的,地砖上的金粉也清晰可见。
“其一是什么?其二又是什么?”章清壁双手搭在膝上,看向白春的眼神里再没了敷衍,多了几丝方才不曾有的认真。
白春低头,拨弄了几下袖口,抬起头,透过门上的镂空雕花望向院外,“其实皇后娘娘并不是一开始便挑中了我们主子爷,甚至根本都没打算选我们主子爷。”
“没有母妃的一共有五位皇子,那会儿为了从这里头选出一位合她心意的皇子,她可以说是费尽了心力。”
“嗯,怎么个挑法儿?”章清壁抬手摁了摁眉心,有些昏昏欲睡。
“先是让这五个皇子们用一夜功夫背出两本书,这是考验其智力耐力,那可是仅一夜啊...”
听到这里,章清壁一下子来了精神,“哪两本?”
“《大学》和《中庸》。”
“他背出来了么?”
“当然。”白春扬了扬下巴,脸上多了几丝难掩的得意之色,“我们主子爷争气的很,数九寒天,自个儿就那么在案前坐了一夜,为了不困觉,不准我拢火盆,到了半夜我困的睁不开眼,就给睡过去了,等再睁眼,案前已经没人了。”
“那一天,我们主子爷是头一个将那两本书完整顺畅的背完的皇子。”
章清壁心里头咯噔一下,两本书加起来足有五千余字。
贺璋却能在一夜之间将其背诵全文,足可见其恒心了...
有恒心之人,就必定是心狠之人...
章清壁不禁感到后背发凉。
这样的男人,她又如何能斗得过?
“就因为这个皇后娘娘就看中他了?”
“光是这怎么行...”白春轻‘啧’一声,“且还要考验他们的胆识和魄力呢。”
“才不过十岁的年纪,怎么个考验法儿?”
“皇后与娘娘可不管那些个,只是把他们五个同一头熊关在一处厮杀,谁能率先取了那头熊的一双眼睛,谁就是赢了,皇后娘娘只选赢了的那个。”
章清壁听的心慌不已,这两样事她一样都未听自己父亲讲过。
不过这也算是秘辛中的秘辛了,传出宫外总是不好听的。
外头的人没听过也属正常。
“这是真的?熊是很凶残的...几个小孩子怎么斗的过熊?皇后娘娘就不怕他们几个被那头熊给咬死?”
“她怕?她怕就不会用这种残忍的方式选了...五个都是没有母妃的皇子,就算死了,万岁爷那儿也是不在意的,没人替他们心疼。”
“那场厮杀中,其他四个皇子两死一伤一残,残的那个没出半个月便伤口溃烂而亡,伤的那个是我们主子爷替他挡了一胳膊,他才算是活了下来。”
“那头熊的利齿刺穿了我们主子爷的铁护臂,穿进骨头里,我们主子爷就那么忍着痛取了那头熊的两只眼睛,又用力将自己胳膊从那熊的嘴里给扯出来...”白春说着,有些哽咽起来。
抬手比划了个盏口大的样子,“人被抬出来的时候,那么大的血窟窿啊!一直往外冒血...”
他又抬袖抹了一把泪,“那会儿,我都以为我们主子爷活不了了...”
“这都十几年过去了,我们主子爷的胳膊还时不时发痛,那伤,是好不了了...不过,他身上的伤也不差那一处。”
“您知道的,他十六岁就带兵平西宁去了,往后的功绩更是不必提,那身上,没一块好地儿。”
“他生来便是皇子没错,可他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都是他拿自个儿的血肉拼来的,他不像别的皇子,坐享其成...”
“即便是被皇后娘娘养在身边之后,他也从未停止精进自己,这么多年,他一刻都不敢松懈...学业技艺在众皇子们中间永远是头筹...”
倒还真是...相较于八皇子贺璋,太子贺麟的人生可以说是极其顺风顺水...
章清壁的眼也有些红了,贺璋竟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过往...
所以,正是因为幼时的被迫厮杀和不被善待,才造就了他如今的心狠手辣?
一时,她感到她的心头对贺璋的恨意竟少了一些,并对其起了一丝隐隐的同情。
在那个十岁的年纪,他该是多么的无助?
不过...只一瞬,章清壁又恢复了理智。
即便如此,就要抢自己皇兄的太子之位么?显然,这个理由并不够充分...
可是...总而言之,章清壁还是头一次感到真的没那么恨贺璋了。
至少不再想要他死。
“那个被他挡了一胳膊救下的是哪位皇子?”
“养在九公主的母妃,杨贵人名下的十七贝勒,贺观。”
“是么...没听九公主提起过,那主子爷的母妃呢?究竟是因何被囚的?如今又是什么境遇?还活着么?”
白春缄默片刻,“还活着,就在西宫后头的角楼里,主子爷从未去看过她,因为皇后娘娘不允,是为何被囚...恐怕...”
白春说着,转头看向章清壁,“容咱家说句不好听的话...”
“您说。”
“...没有谁比您曾经的准婆母更加清楚这里头的事儿了...说白了吧,我们主子爷夺的并不是那太子之位...”
章清壁心里头的疑问越来越大,正欲再追问几句,里头便有了动静。
二人赶紧站了起身,软帘一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同章清壁想象中不一样,那女子的衣裳是穿好的。
直到那女子走近了些她才看清,二人白日里是见过的。
是巴颜童为贺璋选的两个侍妾的其中一个。
孙君竹。
“章姑娘进去吧,主子爷要茶。”
只这么一句,章清壁还未回话,孙君竹便朝二人微微点了个头出去了。
白春赶紧走至一旁将茶备了给章清壁端了来。
屋内只点了一只蜡,昏暗暗的,不大看得清。
她将瑶盘往案上一搁,走至榻边,榻上的人仰躺着没睁眼,着明黄色里衣。
胸口处的衣襟没系,松松垮垮的,露出大片胸膛。
虽然白,但看起来并不孱弱,是有线条的,很结实硬朗。
配上他那张脸,着实迷人。
想起白春方才的话,她不禁将头偏了一些,往他胸前那敞着的领口里看。
她想看看他身上是不是白春所说的那么多处伤。
奈何光线太暗,她只得又将身子往前探了探,正仔细看着,榻上的人却缓缓坐了起来。
章清壁脸上一热,赶忙往后退了一步。
贺璋盘坐在榻上,眼眸疲惫的望着章清壁,沉声开口。
“章清壁,你想看爷的身子就直说,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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