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裴时矜用过早膳便去了牢狱,身边也只跟了萧翎一人。
大理寺的牢狱两人都是轻车熟路,那条黑漆漆的甬道也是十年如一日的叫人心头窒闷。
没有朱雀大街的吵闹,没有皇宫的富丽堂皇,便是白日也是万籁俱寂的,偶尔会有一点恍如水滴滴落的声音。
只他们二人都知晓那不是水滴,而是受了刑的人身上流下的血,落在地上的声音。
裴时矜负着手走到那处牢房前,萧翎拿钥匙开了锁,里头的人也随着这动静缓缓抬起了眼。
牢房的门“哐当”一声被打开。
“义父,我来看看您。”
这一声,犹在梦中耳。
曹元淳看着眼前的裴时矜,见他虽身形削瘦愈发清冷,但仍不掩满身的丰仪气度,不由得诧异地抬了抬眉。
目光深邃,嗓音嘶哑。
“你身上的毒,这是解了?”
明明昨日,那萧翎还找了两人来对他百般逼供,想要得知解药方子,无不说明眼前这人昨日的确是毒发了。
想着他那头的痛入骨髓,站立难捱,他即便受刑也觉着恣意。
因为他知道,那毒发的滋味可比这牢狱里的刑罚要痛苦得多了。
没想到今日就在这里看到了他。
而他眼下竟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这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便是心中有所猜想,曹元淳浑浊的眼里也有一瞬是毫不掩饰的惊讶。
裴时矜缓缓勾唇露出一个笑,一双凤眸里潋滟生幽,“托义父的福,我身上这毒的确是解了。”
他不提是谁帮他解的毒,也分毫不说外面如今的情形如何,便只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就引得对面的人生出了诸般猜想。
“你如今既然站在这里,便说明那人败了吧?”
曹元淳闭了闭眼,重重咳嗽起来,手腕上的铁链晃动却也是徒劳挣扎。
他唆使了许多人,想要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可根本没几个牢靠的。
利益捆绑得来的关系,他本也不能指望太多。
曹元淳望了眼顶上幽幽摇曳的火把,觑他道:“你是从何时开始要对付我的?”
裴时矜在他身前几步站定,侧身抱着臂靠在石壁上。
他这好义父眼下是狼狈的,而且这间牢房本就是为他特制,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眼下看他手脚都被缚在铁链里,那铁链又一圈一圈缠绕在石柱上,怕是能活动的也只有这点方寸之地了。
他身上全是纵横交错的伤,头发也是乱的,精气神更是折损不少。
可他眼中带起的倨傲,仿佛这不是牢房,还是那处他生活了多年的司礼监值房一般。
如今看着自己,内里更是含了一点悲悯和责怪,就好像是过去的那十几年,就好像他只是犯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错。
而不是……想杀了他。
“十多年前吧,你让我做的那些事,那时我就知我们并非一路人。”
说起来他身上的伤并不比眼下的他少,也算是还了他十多年前救他之恩。
只那时的他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恩竟变成了仇。
曹元淳脸色由红转白,蓦地仰头笑了几声。
“好,好啊!我早该知你是如此心性,装的那么顺从,骨子里你还是傅家人的血!”
裴时矜眸中微动,萧翎也皱了眉。
自家大人是最恨别人这般提起他的身世的。
他走到一旁的刑架上拿起一根鞭子,带着疾风落在了他的身上。
曹元淳闷哼一声,手也捏紧了镣铐,指骨上磨出血又反复结痂的痕迹显得他就如一条丧家之犬。
可他唇边的笑犹带讥讽,那双眼也被牢狱阴暗的光衬得幽深。
萧翎将鞭子丢在地上,朝着他啐了一口。
“大人同他废话这么多做什么,咱们不是来送他上路的吗?”
如果大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世,那就必须尽早杀了曹元淳。
否则若真的等他使出什么伎俩或见到了永禧帝,那大人和傅家的关系就瞒不住了。
裴时矜手按住了腰侧剑柄,唇也抿得紧紧的,缓缓抬眼看他。
“噹”的一声,那剑落在了地上。
“你自己动手,若你今日贪生怕死,我保证宫里那位身上定然没有一块好肉。”
曹元淳呼吸一滞,腕上的铁链轻响,显然生起了怒气。
他狠狠看着裴时矜,几乎将自己的一双眼都给憋红了。
裴时矜倒是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他,只驻足欣赏了一会儿便觉得无甚意思。
他前头二十多年经历的风浪够多了,眼下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况且以这人对他的所作所为,让他自己了断都是他给了他体面。
如果可以,裴时矜更想折断他的脊梁,让他对自己俯首称臣。
就像他刚救起他却又将他丢入野练场时,那些个痛苦喘息的深夜时心中所想。
他没有一日忘记。
眼见他眼中都是决绝,曹元淳愤怒过后又无声笑起来。
“咱家没有白养你,你的手腕深得咱家真传,只可惜永远也无法成为一路人。”
萧翎不想再听他废话,一把拿剑砍掉了他右腕上的镣铐,恶狠狠道:“快点动手!大人可没那么多时间和你耗!”
曹元淳右臂已能活动,萧翎又将那柄剑递到了他的手上,目光沉沉看着他,其间尽数都是催促。
裴时矜便只在一旁看着他,眼中神色不明。
曹元淳面无表情看了半晌,阴影中他的神情格外晦暗,忽地道:“就这么死在这糟污的地界,还真是有点不甘心啊。”
倏然他抬手对着萧翎的心口刺去!
裴时矜掀起眼皮,目光中没有半点意外,袖中的手一动,而后便是鲜血飞溅。
他宽袖里还藏着一把短匕,掷出去的时候恍如一道残影。
萧翎都也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嘿”了一声骤然跳远了几步。
待他再回头去看的时候,曹元淳已然倒在了血泊里,一动不动。
萧翎又啐了一口,骂道:“真是死到临头还要再糊涂一回,居然还想拉我垫背!”
他都还没娶媳妇呢!
裴时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这间阴森的牢房,弯腰捡起了地上那柄自己的佩剑。
“找人将这里收拾干净,而后遣人去告诉陛下,就说曹元淳在牢中畏罪自缢了。”
萧翎挥了挥手远离那些血腥气,又拍拍胸脯道:“大人放心,我定然将此事都安排妥当。”
这事完成,不知大人心里怎么想,萧翎自己就松了好大一口气。
好似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心头也松快起来。
裴时矜看了眼自己在牢狱里被拖拽的影影绰绰的影子,半晌才向外跨出了步子。
“走吧,回府。”
这里太阴暗潮湿了,他忽然特别想念府中那些温暖。
那才是他,身心都可以安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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