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西移的日光占据了大半个包厢，稀薄的浅色洒在两人身上，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随风摇曳的轻纱。
宋知煜的领带经过刚才的拉扯，垂在两旁，里面刺绣鎏金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几颗，健硕的肌理上纵横着几道红痕。
矜贵俊雅的气质散了个干净。
季雾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划上去的了，动情时的思绪不受控制，连身体都脱离了掌控。
记起他刚才那话，她绷直的脚背往里缩了缩，有点生冷。
“之前很爱”意味着是过去式。
也好，应该的。
以他两的关系，不爱才是最好的结果。
就是心脏被绞得有点疼。
季雾吟半阖了下眼，开口嗓音清酥：“宋总想怎么做，我当然不会阻止。”
“不过在我这儿，得先完成事儿，才能收报酬。”她撑着他的肩跳下了展柜，右肩上的燕子回归原位，与附近的嫣红相衬。
倒像是燕子衔梅归来，扑在宋知煜的心口，将落未落。
丝绒绸缎的长裙顺着脚踝向后延伸，她踩着细高跟弯着唇瓣，从他眼前走过。
青瓷敲玉的脆声带着不留情的速度离开。
宋知煜侧颈还残留着她细软发丝落下的触感，他扯下领带往沙发一扔，又解开了几颗衣扣。
胸口处的郁气仍旧堆积。
他看向敞开的门，几秒前曼影毫不犹豫出去的画面反复重现。
宋知煜低头嗤笑了声，她还真当交易了。
浴池里水温正好，季雾吟泡在里面，长卷的黑发浮在表面，随水波荡漾。
托盘里放着半杯红酒，她透过单向玻璃往外看。
所幸住的楼层不高，能瞧见江岸边支起供人换衣的帐篷。
还有一对对牵着小孩来的父母。
不会游泳的孩子既觉得新奇好玩又怕被水淹没，套着游泳圈还要家长扶着往江里边去。
水底的石头长满青苔，湿滑不已。
一位年轻的母亲不小心滑了一下，眼见着就要往水里扑，她身后的男人伸手一捞，把人揽了回来。
坐在游泳圈里的孩子看见这一幕，兴奋得拍手直乐。
清脆稚嫩的笑声隐隐传了过来。
季雾吟敛眉拿过手机正要给刘妈拨视频，想看看舟舟。
又记起自己还在浴室。
于是换了个方式，让刘妈发点舟舟的照片过来。
还没等手机加载完图片，手机铃声先响了。
“吟吟，在哪呢？”那头的人听着心情挺好，“我终于被调回了国内，刚跟小姝见了一面，她说你最近忙着找人。”
这是她在国外本硕连读时的舍友，是上京韦家的二小姐，叫韦依萱。
“嗯，是忙着呢。”季雾吟揉了揉后脖颈，换了个姿势趴着，“你那爷爷怎么舍得把你调回来，不怕你跟你姐争家产了？”
五年，她从韦依萱嘴里听尽了各种韦家的秘事，自然也知道韦家对她的态度。
“嗐，这得多亏了范家最近闹出来的破事。”韦依萱语调上扬，压抑不住的高兴，“他们股票跌停，我家股票飞涨，关注度一上来，老爷子欣慰之余顺带去查了查我家医院，以备不时之需。结果还真查出了点东西，现在我姐被停职了，就把我调了回来。”
浴室里香薰充足，浴池中的恒温调节器自动运转着，舒适的环境让全身毛孔都张开来了。
季雾吟倦懒的倚在一侧，反应了两秒，才想起韦家那边的是军医。
本来周家和韦家，一个跟着政府，一个跟着军方，无比和谐。
范家私人医院的拔地而起，对两家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冲击。
前段时间医患纠纷刚被压下去没多久，现在又闹出了债务违约这档子事儿，他们一时半会是难以力挽狂澜了。
“既然回来了，就是好事儿。”季雾吟说。
跟韦依萱打完电话，她翻看了下网上的消息，如她所料，范家现在还没发公关声明。
毕竟他们也不清楚匿名举报的人手上到底有多少证据。
不过就这么拖着，范家的亏损只会越来越大，到时就只能求助与他们同流合污的房家了。
季雾吟喝了口酒，看了看舟舟的照片，又与刘妈聊起了舟舟的近况。
刘妈回得挺快，事无巨细，季雾吟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与鹤州市在地图上成对角的上京，刘妈坐在一个圆墩上，回一条消息就要抬头看一眼。
不远处垫着海绵的游乐区域内，一个穿着休闲装的男人在陪着舟舟玩。
九安每个周末都要去上语言课，只有她带着舟舟出来。
昨天她靠在柱子上，舟舟蹲在游乐区域的沙坑处堆房子。
半晌，她抬起头，忽然发现舟舟不见了。
着急忙慌的找了一圈，正准备打电话给季雾吟时，这个男人牵着舟舟走了回来。
“这是你家孩子吧？他刚在那边迷路了。”男人指了指另一边通向卫生间的路。
刘妈赶忙道谢，把舟舟带了回来。
今天她和舟舟到这时，男人已经在了，成人娱乐项目就在旁边。
舟舟看了一会，许是觉得好玩，就走了过去。
但那边没有海绵垫，舟舟承受不起摔下来的风险。
于是男人领着舟舟一块坐在了儿童区。
“哎真是谢谢你了，小伙子。”
临近傍晚，刘妈表明了自己要带舟舟回去吃饭了。
“不客气，小家伙挺可爱的。”男人揉了下舟舟的头说。
刘妈笑了笑没再多说，舟舟的身份信息是绝对保密的，即使是在陌生人面前，也不能透露丝毫。
她帮舟舟把帽子带好，要把人牵走时，舟舟又回头跟男人挥了挥手。
模样看上去挺依依不舍的。
刘妈不由得多看了男人两眼。
记忆中舟舟是很少会对外人产生好感，她也是花费了一段时间，才让舟舟对她信任。
男人感受到刘妈的视线，勾唇笑了笑。
许是受他下垂的单眼皮影响，笑起来时并不好让人觉得开朗和明媚，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阴刻。
刘妈抓紧了舟舟的手，快步离开。
男人一直等两人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后，才拿出一直在兜里振动的电话。
“小南总，伤口该换药了。您去哪了，医生正在到处找您。”
……
因着季雾吟和宋知煜都在鹤州市，这边的商会商量着把能办的活动全都在这阵办了。
但凡这两位其中一位看中了哪一个项目，他们都是赚的。
季雾吟桌上摆了一堆邀请函，她随便挑了个清闲又不至于无聊的拍卖会出席。
她还记得上次跟沈佳姝一块时，好不容易看中了一条开过光的吊坠，结果还没拍下来。
算了，谁让另一个竞争者人傻钱多呢。
她走进环形衣帽间，里面暗香流动，明亮的光线折射在琳琅满目的成衣、高跟鞋还有手包上。
刚来第一天时，这里还是空的，第二天品牌方就把当季新款给运了过来。
季雾吟随手拿了件淡绿色的旗袍出来，对着镜子比了比，又拎了件白色大衣出来。
换好后，她盘起头发，从盒子里拿出了发簪。
翠绿色的发簪晶莹剔透，色泽鲜正，刚好与她的旗袍相配。
但她的视线在簪尖处流转了一圈，还是放了回去。
重新换了个不需要簪子的发型。
主办方大抵是听过汇报厅那发生的事儿，愣是把不大的展厅一分为二，像是怕极了横生意外。
工作人员引着季雾吟到位置上时，她一眼就看到了隔壁坐着畅聊的傅昱珩和罗立轩。
宋知煜倒是没在。
她挥挥手，让工作人员出去了。
“鹤州市这几家资料你发的？”季雾吟迈着步子，坐到了两人面前。
手机一开，匿名邮件信息摆在屏幕上。
她推向了罗立轩那边。
“季……季总。”
罗立轩没料到她会直接过来，惊了一下，打了个招呼。
季雾吟微微颔首，算是做出了回应。
“这是什么？”傅昱珩放下酒杯，打了个岔。
他滑了滑手机屏幕，点了进去，“嚯，这资料挺详细啊。”
季雾吟喝了口冰凉的酒水，视线微移，看着傅昱珩点了点头道：“傅少成为翻译官后，演技确实提升不少。”
傅昱珩被她的直白噎了噎：“……”
罗立轩心知这事瞒不住了，他把手机推回给季雾吟，决定实话实说。
“二哥让我发的。”
季雾吟收起手机，“嗯”了一声，“这东西我不需要，下回也不用再干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事儿。”
说完，她起身要回到自己位置上。
罗立轩叫住了她。
“季总，二哥对您真挺上心的。”他拿起杯子把里面的酒液一口喝完，有些话就收不住了，“圈子里都传二哥不受宠，这么多年，您也是知道的，宋家对二哥都是放养式，一门心思放在他大哥身上。二哥这些年也顺着家里的意，没对什么人什么事儿产生过极大的兴趣，直到您出现——”
“上心？”季雾吟咽下一口酒，眉梢一挑，眼尾扫了过去，“对有价值的人当然上心。”
“我对他也挺上心的。”
她打断了罗立轩，回过去的话带着明显的刺儿。
罗立轩张了张嘴，哑火了。
傅昱珩有些看不下去了，“季总，当初是您来东城招惹宋二在先，他当年对您多好啊，您想要什么他没给？他宠着你护着你，还不让别人多说一句，那会有个衙内无意间当着他的面儿言语冒犯了您，他当场就给人家舌头废了。”
“东凌庄按照您的喜好办置，后来他把自己名下所有的房产全照着东凌庄的模样复刻了出来。”
“您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他——”
“他找了我几年？”季雾吟嗤笑了一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替他抱不平还是替他表真心？”
她慵懒的靠在沙发扶手上，姿势放松，说出口的话满是讽意。
“得了吧，你们又了解他多少？上赶着到我跟前当说客。”
“他回国后，可没哪件事表现得如你们口中的深情啊。”她摇晃了下酒杯里的冰块，睨了他们一眼，“今天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
“两位也不用因他的关系待我特殊，本就不是一道儿上的人，维持好明面上的平和就行。”
说完，她稀松的拿起酒杯慢慢踱了回去。
纤腰翘臀，摇曳生姿。
傅昱珩和罗立轩分别给自己倒满了酒，又同时一口闷了下去，才把注意力放到拍卖会上。
季雾吟窝在软枕上，面朝前面的璀璨珠宝，搭在小腹上的拇指和食指无意识的合在一起搓了搓。
余光里还能看见隔壁两人聚在一起讨论的场景。
刚才他们说的话，她不是没有触动的。
可那又怎样呢？
都是以前的事了。
如果她只是沈枝意，她会因为宋知煜做的那些事，既感动又欢喜。
可她偏偏是季雾吟，出生在一个跟宋家有着世仇的家族。
他们之间，连动心都不应该有。
瞒着所有人生下舟舟，是她给这段感情留下的唯一贪念。
心潮翻涌，难以自渡。
她索性转移了注意力，聚精会神的看着拍卖场上的东西，有顺眼的就直接拍了下来。
只有在举牌和听到拍卖师定锤的声音，她才感觉自己的思绪落到了实处。
结束拍卖后，傅昱珩和罗立轩就离开了。
季雾吟继续在沙发上倚着，等主办方过来签合同。
宋知煜不知道从哪拐了过来，到隔壁拿起东西，看见她时脚步一顿，就要推开门出去。
“宋二。”季雾吟叫住他，“你在你好兄弟们面前装得可真好。”
她腕间带着一串原石制成的手链，上面的小配饰在光下泛着细长的银线。
银线落在她旗袍上的花纹处，衬得她像森林里的精灵。
宋知煜的视线从桌面上只剩小半瓶的威士忌上掠过，又落到她支着手腕朝他笑的艳颜上。
“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宋知煜折起袖口，坐在了她对面，慢条斯理的拿过她的杯子倒酒。
“没说什么，不过是以一副受害者家属的模样找我算账呢。”她慢悠悠的直起身，摁住了杯子，眼神清明，“宋二，你是受害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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