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煜坐在手术室门口，看着上方的红灯。
“宋，周不行了。”
宋知煜微微侧头。
穿着骷髅头图案T恤和深色牛仔裤的男人走了过来，他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低低的压在头上，几乎遮住了双眼。
“你是不是故意的？”男人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
宋知煜长腿一伸，双手环在胸前，黑眸冷冷一睨，一言未发。
他当然是故意的，没接触过那东西的人，一次性注入太多，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回想起，周青南倒地后眼神涣散，浑身痉挛，控制不住抽搐的模样，他就觉得是他活该。
男人等了一会，见他依旧沉默，也猜出他的意思了。
“警局那边我会帮你解释，传你去问话，你自己注意分寸。”
宋知煜这才点了点头，问：“阿辉怎么样？”
“腹部中了一枪，失血过多，现在在楼下躺着。”男人直起身，“我得先回地下网那边看着，现在群龙无首，底下那些人不知道又会折腾出什么。”
这男人就是一直潜伏在地下网里的卧底，他跟着这个阿辉有五六年了。上次辛家的事，让地下网元气大伤，折损无数，但却没能抓到领头人。
现在借着周青南的事，抓住人，也算是意外收获。不过这也是因为那阿辉和周青南有同样的爱好，才会导致这次昏了头。
“注意安全。”宋知煜颔首道。
男人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宋知煜早在送季雾吟来时，就让人把房子外面的第一现场处理干净了。
警方现在忙着比对周青南展柜里那些DNA，找失踪人口。
就算是把他叫过去，也只是走个过场。
不过，周青南那栋房子装修得确实渗人，展台上清一色放着形状各异的容器，里面泡着福尔马林，连光线都是按照展览的标准配置的。若不是东西不对，灯光一打，倒真像秀场。
还有那个密室，宋知煜捻了捻指尖，好似还残留着棺材木的触感。倘若不是从外面找，压根找不到出口。里面每面墙的后面都设置了一道类似电梯夹层的隔间，警方破开门时，被关在里面的几个人差点站立着窒息而亡。
周青南这人表面上看着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圆滑模样，私底下干得腌臜事可真不少。
宋知煜背后起了层后怕的冷汗，差一点他的枝枝和舟舟就要成为周青南的砧板上的鱼了。
医院里来了一波又一波人，但他除了警方，谁都没见。
依旧守在手术室外。
一个小时后，他接到了季父的电话。
“雾吟怎么样？”季父的声音显露出了些许疲惫。
宋知煜叫了一声“伯父”后，如实答道：“还在手术室。”
季父“哦”了一声后道：“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们家了，一个个的手段都挺高明。”
他语气里有似有若无的轻嘲，是很明显的不高兴：“把我们家的两个女儿勾得五迷三道，是你让雾吟安排助理在这边交接手头上的工作，然后自己跟你去协助警方抓人的吧。”
交接手头上的工作？
宋知煜微微沉下脸，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明明最开始商量好的，只是拿这件事去试探一下周青南的态度。
没想到，季雾吟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伯父，这件事我们可以等她从手术室里出来后再谈。”
毕竟，他确实不太清楚季雾吟没告诉他的那个计划里有什么。若是贸然出手，打乱了她的计划就不好了。
他想得多，但落在季父耳里就成了挑衅。
“真把我女儿当成对你言听计从的跟班儿了？”季父愤怒道，“雾吟的事儿不需要你插手！我还是那句话，有我在的一天，你和你哥都别想从我手上抢走我的女儿们。”
电话猝然被挂断，宋知煜耳膜里还震着季父那句话。他晃了下神，手指已经按到了秘书的电话上。
他听见自己叫秘书，立刻封锁这边的消息，隐藏了行踪。
交代完后，他双手搭在膝上，视线随意的落到了一个点上。
他以为自己让季雾吟心软后，事情会有好的变化。不料，季家仍然贯彻着世仇的原则，将他拒绝得彻底。
在父母都如此反对的情况下，他和季雾吟真的可以修成正果吗？
宋知煜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所以第一反应就是封锁消息，不让季父查到他们在哪。
他暂时没法说服自己让季雾吟回去，因为他能感觉到，这次若是放手，再见就难了。
又过了几个小时，手术室上面的红灯转为绿灯，门才被从里面打开。
主刀的医生带着口罩走了出来，宋知煜回神了似的，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她怎么样？”
长时间的思绪杂乱精神紧绷，又滴水未进，他的声音哑得快要听不清。
“手术很成功，患者的手臂和腿部均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割伤，短期内不宜碰水，需饮食清淡。”医生早已见过无数次这种场面，冷静道：“患者脑部因受剧烈撞击导致有中度脑震荡，需要再进一步住院观察。”
宋知煜悬在高空中的心堪堪降落至一半，幸好没有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季雾吟在手术前被注射了麻药，现在还处于昏睡中。
宋知煜让自己的助理去拿换洗衣服过来，自己坐在床边，替季雾吟往上掖了掖被子角。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心无旁骛的看着她了，时间长到记忆都覆上了一层膜。
睡着的季雾吟总是显得乖顺，无论是竖起的刺还是勾起的媚都消散得彻底，只留有温顺的澄净。
宋知煜摩擦了下季雾吟的手，俯身在她的侧脸上轻柔的落下一吻。
一小时后，助理拿着东西过来，宋知煜到浴室里洗澡。
麻药的药效慢慢退去，季雾吟的睫毛颤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
病房里窗帘拉得严实，天花板上的大照明灯没有开，只有床头的小台灯低碳的运转着，衬得整个房间里有些昏暗。
静谧的房中，流水声清晰。
季雾吟眨了眨眼睛，手一撑，想坐起来。
“嘶——”太阳穴的左后方有尖锐的痛感传来，疼得钻心，好似要把脑袋撕裂似的。
她抬手一摸，摸到了厚厚的一层纱布。眼前仿佛有画面一闪而过，但她却抓不住。
缓了两秒，她才慢慢坐起来。
正巧这时，流水声消失，斜对面的一扇门开了，走出来了一个穿着卡其色衬衫的男人。
“枝枝，你醒了？”男人看见她，随手把擦头发的毛巾挂在了一边。
季雾吟茫然的看着他，礼貌道：“你是？”
宋知煜一怔，走过去垂眼看她。
季雾吟抬头，毫不避讳的与他对视，一双狐狸眼睁成了杏眼，清澈的瞳孔里透着迷茫。
“你不认识我了？”宋知煜喉间突起上下滚动了下，才开口问道。
季雾吟很懵，她下意识想摇头，刚动痛感就如潮水般袭来。
她捂住头，脸上毫无血色。
“不认识。”她呢喃道，“我是谁？”
宋知煜看她神色痛苦，不似作假，按了呼叫铃，俯身轻扶住她的手腕。
“没事儿，一会儿让医生过来检查一下。”他升起靠垫，在她的背后垫了一个抱枕，把人扶着靠了上去。
医生很快就过来了，他手上还拿着季雾吟做的脑部CT图。
仔细看了几遍后，问了一些问题。从家人问到朋友，又问回到她自己本身。
季雾吟给的回答都是“不记得”、“不清楚”、“没印象”的一问三不知。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强制清空了所有内存似的，除了最基本的生活技能，其他的没留下一丁点儿痕迹。
医生沉默片刻，看着季雾吟下了判断：“你这种情况应该是因为脑部被强烈撞击，导致储备记忆的功能区受损，造成的失忆。”
“那什么时候能恢复？”季雾吟迫不及待的问，没有记忆让她缺乏安全感。
仿佛自己是飘在水中的浮萍，无着无落的。
“每个人情况不同，我很难给出确切的答案。有的人身体恢复好了，三五天就什么都想起来了。有的人出院后，也仍旧处于失忆状态。”
“不过如果真的着急，可以让家属带着去以前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没准哪一件刺激到大脑，就想起来了。”
医生走后，季雾吟还是不太敢相信，她抬起自己没插针的手，看着上面纹路出神。
她完全没想过，失忆这么狗血的事情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没事儿，慢慢来，总能想得起来的。”宋知煜坐到床边，抬手想拉她的手，却见季雾吟下意识躲开了。
气氛瞬间僵了，宋知煜双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
季雾吟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激。
她把手放回被子里，抿了抿唇客气道：“不好意思啊，我不记得你是谁了，你可以做个自我介绍吗？”
宋知煜收回手，脸上沉冷阴刻的表情缓了几分，心中升起的酸涩难言却丝毫不减。
他们曾经那样亲密无间，纠缠迷乱，现在却还得像陌生人一样做自我介绍。
关系好不容易破冰，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仿佛让两人一朝回到了伊始。
这个时候，若是季家人出现，说不定只用三言两语就可以将她带回去，让她远离他。
季雾吟的手指在被子下紧紧揪着一块小布料，她整个人其实还处于茫然无措的状态中。
但面前的男人是她睁眼后看见的第一个人，而且他神色中的担忧并不作假。
所以季雾吟还是比较相信他的。
宋知煜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片刻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口，把自己所有的情绪压了下去。
介绍完自己，告诉了她现在两人所处的位置后，季雾吟紧接着问道：“那我叫什么？我们是什么关系？”
宋知煜看着她那双乌黑干净的眸子，原本轻而易举要说出来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
“你姓沈，叫沈枝意。”他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漆黑的眸子像夜幕下的塞纳河，灯光一照，就好似进入到了一个浪漫的童话世界，“你是我的爱人。”
既然她的身体没恢复，就让他自私一点，撇开两家的关系，只做自己。
季雾吟愣了一下，心尖好似被他灼热的视线烫了一下，突突的冒着烟。
她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绯红如春的艳色从脸颊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宋知煜低下头，唇角勾了勾，嗓音微沉，低低缠绕在她的耳畔：“还想知道什么？”
季雾吟刚搭建起来的思绪，纷乱了。
她向后躲了躲，扯开话题道：“我饿了。”
宋知煜知道现在她对他还处于戒备状态，也不继续说了，而是顺着她的意思直起了身：“我叫人熬了汤，喝点儿？”
季雾吟点了点头。
宋知煜让人拿了鸡汤进来。
失了忆的季雾吟少了多年沉淀下来的稳重和运筹帷幄，反倒是矜娇和傲气长了几倍。
哪怕是自己握不稳勺子，硬是扛着不吭声。
宋知煜看她费劲的喝了两小勺，还得时刻注意着不要洒到被子上。
“我帮你？”宋知煜扶住她的保温桶，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季雾吟面如桃色，长睫颤了颤，好似在犹豫。
宋知煜耐心的坐在床边等着，看她动摇又补了一句：“你手上的伤也不轻，这么一直折腾，容易撕裂。”
季雾吟这才抬眸，把东西递给了他：“那就麻烦了，等我恢复了，会好好感谢你的。”
她说得认真，语气里还有点小傲娇。
宋知煜挑了下眉道：“好，我等你。”
他拿起勺子，一勺勺吹冷，喂给了她。
季雾吟小口的啜饮着，始终没抬头，只是脸上的温度一时半会降不下去了。
宋知煜神色专注的看着她，心里不可抑制的生出卑劣又可耻的想法，也许这次失忆并不完全是坏事。
至少在这段时间内，他能够完完整整的拥有她，而不被一直以来的世仇所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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