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煜眸色暗了几分。
按照季雾吟现在的说话做事方式，确实不会是想起什么后该有的反应。
但她今天着实有些奇怪。
宋知煜思忖了会儿，“嗯”了一声，把床头灯调暗：“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该睡了。医生也说了，你多休息才能恢复得快。”
季雾吟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听话的闭上了眼。
她现在已经习惯在宋知煜离开前入睡了。
折叠床放在床下，宋知煜拿出来摆好后，躺了上去。
十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他轻手轻脚的翻身下了床。
季雾吟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呼吸均匀绵长。宋知煜等了一会儿，确定她是真的睡熟了，没有要醒的迹象后，才往外走。
“宋先生。”门外站着一个身着朴素衬衫和棕色裤子的男人，他的头发略显凌乱，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一条银色的链子从眼镜框上垂下。
整个人显得随性又不羁。
“你是沃柏？”宋知煜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男人点了点头：“令郎的数据已经同步到了我们团队，黎教授让我来跟您详细谈谈后续的治疗问题。”
宋知煜面色沉冷，意思性的和他握了个手：“我只要最后的结果，把他治好。你们团队的其他研究项目，我可以全部投资。”
沃柏原本半眯着的眼，立刻睁大了。他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撩了撩，露出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
“所有的？”他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宋知煜微微皱起眉，不太满意了：“你们团队都是像你这样的人？”
这个EVOLVE团队，和瑞安所在的团队研究方向大差不差。只是资金流天差地别，只靠着学校拨过来的那点科研费压根不够，全靠领头的黎教授拿出自己的积蓄维持着团队的运作。
沃柏一直醉心于研究，对人情世故方面压根不懂，他甚至听不出宋知煜问话的意思。
“是的，我们都是华人。”沃柏自豪道。
他记得出来前，黎教授跟他说过，这位投资人选中他们就是这个原因。
宋知煜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语气中情绪难辨。
“送过去的药，你们分析出成分了吗？”
他在考虑换团队了。
沃柏推了下眼镜，他本就是谈起研究便停不下话音的人。现在知道投资人如此大手笔，更是像要被验收成果似的，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堆。
宋知煜捏了捏眉心，淡淡道：“说重点。”
沃柏顿了一下，终于发现了投资人脸色的阴沉。
“总的来说，这药研制不难，只是原材料贵，市场价格高，所以很少有人会这么尝试配制。”
“能确保完全治愈？”
沃柏挠了挠头，照实道：“可以是可以，但需要时间。”
就像染上某些东西，需要强制戒掉。
宋知煜回想起之前从窃听器里听到的内容，瑞安给的答案也是如此。
他微微抬起下颚，再次端详起面前的沃柏。
除了那带链条的眼镜给他添了几分随性的气质，其他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书呆子一类。
“宋先生，您看什么时候可以把令郎送过来，黎教授已经把房间腾了出来。”
沃柏的语气比起最开始，迟缓了许多。
毕竟这位投资人不说话时，冷峻的面色看起来很有压迫感，他担心自己把合作搞砸。
EVOLVE团队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若再拉不到投资，只能终止项目了。
“这件事我会跟黎教授谈，到时我的人需要跟着一起过去。”宋知煜说。
沃柏松了口气，回忆起以前跟着黎教授出去拉投资时说的好话：“没问题，我们实验室随时为您敞开大门。”
他把自己唯一记得的一句说了出来。
宋知煜“嗯”声，他自然是会随时过去察看的。他挑中的团队，若是连这点开放权都不愿给，也没有继续合作的必要了。
没再说什么，他摆了摆手，让沃柏回去了。
舟舟被救下来后，一直在特殊病房里，防守严密，专人看护。
“他今天情况怎么样？”宋知煜走到病房前，边从窗户看里面躺着的人儿，边问医生。
“今天醒来的次数比昨天多，时间也比昨天长。但经我们检查发现，他目前对外界感知弱，醒来也只是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没有对我们问的问题作出任何回应。”
延缓发病的药物，对神经系统有影响，会让舟舟的反应力下降。
好在这是可以慢慢恢复的。
宋知煜推开病房门，让护工出去了。
经过第一次亲子鉴定后，他本来已经失望，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要有太多奢求。没想到峰回路转来得如此快，他自从知道了舟舟的真实身份后，每一次见他，都觉得看不够。
兴许是因为缺失了一年，他总是不由自主的在脑海里勾勒舟舟刚出生时的模样。
为了能够想象得更精确，他甚至在网上看了许多小婴儿的视频。
但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自家的最可爱也最好看。
房间里的窗帘是完全敞开的，缓缓流淌的月光轻洒下来。
宋知煜站在床头看着舟舟。
一丁点儿大的小孩，侧卧蜷缩着，大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紧闭的双眼下覆着浓密的睫毛，不算特别长，却很像扇子。
尤其在他不安时，轻轻颤动的时候。
宋知煜俯身扯了扯他的被子，避免他因为埋得太深，而阻断呼吸。
但他刚使劲，就被舟舟从被子里伸出的小手打了一拳。
宋知煜一怔，看舟舟五指攥着的拳头，锤完他之后，就压在了胸前的被子上，这副防御的姿态仿佛在守护着自己的小世界。
“宝贝儿，你这样容易窒息。”宋知煜压低嗓音，尾音里带出了点温和。
他没带过小孩，搜集出来的资料多而杂，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态度得好，得有耐心。
于是他边轻哄边一点一点用力，想把被子拉到舟舟的口鼻之下。
哪怕是在睡着时，舟舟的反应也很强烈。打了他不下十几拳，宋知煜才把被子往下扯了几公分。
不料，一抬眼，他就对上了舟舟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
醒了？
宋知煜尝试叫了他一声，舟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没说话但也没再继续动手。
宋知煜没再继续扯被子，而是伸手往下压了压，把松软的棉被压到了舟舟的下巴处。
舟舟这次乖乖的顺着他的力道，把自己从裹得严实的被子里挪了出来。
宋知煜见他没有再想锤人的意思，手腕一翻，握住了他汤圆似的小拳头，慢慢的磨开了他紧握的五指。
白嫩的小手指捏起来跟没有骨头似的，软得不可思议。
宋知煜顺着他的掌心，缓缓的把中间的红揉了开来。
舟舟眨巴着大眼睛看他，里面澄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等宋知煜捏完后，他低头看了一眼，随即便咧开嘴冲宋知煜露出了一小排牙，咯咯的笑了起来。
“素……叔。”他含糊不清的叫道。
宋知煜愣了一瞬，顾不上惊讶，迫不及待的把在心中练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
“不是叔叔，是爸爸。”
他说：“叫爸爸。”
小家伙刚醒，思维不连贯，能记起宋知煜并且开口说话，已是极限。他握着宋知煜的手指，好奇的在他指侧有茧的地方摸来摸去，任由宋知煜怎么哄，都不再开口多说一句。
宋知煜没办法，等他玩累了后，才重新给他盖好被子。
“睡吧宝贝儿，爸爸一定会治好你的。”他轻拍着他，缓声道。
“爸爸。”
舟舟对这两个词很陌生，听见宋知煜反复在他耳边说，哼哼唧唧地跟着嘀咕着。
宋知煜心头却是蓦然一软，他低哄着：“宝贝儿，再叫一声。”
舟舟困倦的垂着眼，嘴里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具体是在说什么。
宋知煜品抿了很久，直到舟舟软绵绵的呼吸声传来，他才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像是在回答他刚才咕噜噜的低语：“爸爸和妈妈一样爱你。”
应宋知煜要求，黎教授的实验室各个角落都新增了摄像头。
摄像头安好后，宋知煜去看了两三圈，才把舟舟送过去。
小家伙自从那天晚上过后，醒来时只要看见宋知煜都会朝他露出一个软糯的笑容。
他把小家伙抱起来放在自己的手臂上托着，小家伙便自动搂住了他的脖颈，大眼睛四处转着欣赏着高处的风景。
宋知煜要把他放到黎教授准备好的小床里时，他软薄的指甲勾着宋知煜的衣领，似乎很不情愿。
宋知煜看了眼千篇一律的床，视线挪到小家伙脸上，他很不安的把宋知煜的衣领扭成了麻花状。
“这里换种风格布置。”宋知煜转头看向助理，抱着舟舟走了出去。
等房间焕然一新后，舟舟已经在宋知煜怀里昏昏欲睡了。
感觉到自己正在降落，舟舟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
湖蓝色的天花板和墙壁上映着各种卡通人物，床对面的商务沙发换成了浅色的懒人沙发，旁边放着几个飞机、汽车模型。
宋知煜知道再怎么美化，也改变不了小家伙得一个人待在这里面接受治疗的现实。
这种治疗都分周期，时间长短视具体情况而定。
但一旦开始，小家伙的思绪和记忆就又会出现混乱的情况。
他只能在他还清醒的时候，尽量降低他的不安。
“宝贝儿，爸爸会一直陪着你的。”他用指腹蹭了蹭小家伙软乎乎的脸颊肉道。
“嗯！”舟舟偏头挨着他的指节蹭了蹭，露出了一小排牙齿，朝他笑。
宋知煜的心脏被他甜得仿佛要融化，他差点忍不住收手把小家伙抱回来，幸好理智在最后一刻制止了他。
他眷恋的看着小家伙，又轻声把他哄睡了。
……
季雾吟发现宋知煜近几天的脸色变差了很多，但他的精神状态却又很好。
像是两种极致融在了身上。
“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季雾吟准备睡午觉时，看着宋知煜眼底的乌青，提议道。
宋知煜给她放好枕头：“怎么突然要我去休息？”
季雾吟伸出手，指尖要碰不碰的挨着他眼下的乌色：“感觉你很累。”
“我这也没什么需要照顾的了，现在也能自己下床去洗澡。”她收回手说，“你不用一直在这儿守着我的。”
宋知煜示意她躺下，给她盖好了被子后，抬手轻点了下她额头上的纱布。
“什么时候这儿好了，才是真正的不需要照顾。”
季雾吟抿了抿唇，不太确定他的意思，试探着道：“医生说拆完纱布观察一下，就能出院了。”
纱布明天拆。
而他答应过她，出院就带她去之前两人走过的地方。
“嗯，到时候我会来接你。”宋知煜拿起遥控，摁下按钮，把遮光窗帘拉了起来。
他满脸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午安。”宋知煜放下遥控，坐在了往常坐的位置上。
季雾吟定定的看了他几秒后，闭上了眼。
殊不知宋知煜在她闭眼后，神情变得寡淡，连眉目间都缠着凉薄。
纱布拆了后，医生检查完告诉季雾吟，她伤口恢复得很好。
“那这一片的头发还能长出来吗？”季雾吟拿起镜子，对着照了照问道。
“周围是可以长的，伤口的这一小条线得看后面的愈合情况。”医生开了可以涂抹在伤处的药膏给她，“这个是祛疤的。”
季雾吟在伤口旁边的头皮上摸了摸，思考了片刻。若是真的不长了，该剪个什么发型才好看。
这个问题直到出院那天，她也还没想好。
一出医院大门，季雾吟就把罩在头上的帽子往下拉了拉，一直遮到了眉毛。
宋知煜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季雾吟坐在直升机上时，还以为宋知煜会带她回国。
但看见直升机在海面上打转后，她发现自己想错了。
“我们要去哪啊？”她偏头看着宋知煜问。
宋知煜挑了下眉，答道：“一个世外桃源。”
一个不会有人打扰到他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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