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睫细颤，盯着画像上的女子沉默了几许，待此起彼伏的心口逐渐平复下来，才抬起水眸看向他，眼神里透着探究、生疑和愠怒。
夏侯谦读出了她眼神里的探究，饱经世故的面庞微微生颤。
他像是剥开了一层层埋藏在心底许久的伤疤，在她开口之前神色痛苦地低声沉诉道：“当年姝儿虽嫁给了我，可她腹中胎儿却并不是我的骨肉。她在嫁给我之前，便有了身孕...”
凌绾绾不记得自己在他的书房中待了多久，只听到后来门口响起敲门声，紫凝在门口说接她回沈府的马车来了，她才从夏侯谦的书房里出来。
她心神紊乱走在长廊上，有千丝万缕的思绪在她脑海里放肆滋生，纵横交错，无休无止地纠缠在一起，一缕牵着一缕，一线缠着一线，没有一处是平静的。
她想站稳身子，可双脚浮虚，怎么也无法站稳。
“娘，为何要把女儿送进宫里？您明知道女儿跟陆家二公子定有婚约。”
“绾儿乖，你送进宫的秀女画像被陛下挑中了，陛下允诺若是你肯进宫当秀女，会给你爹爹升至五品官，你的三个哥哥在朝中仕途也会很通达。”
“可是我进了宫，陆家二公子怎么办？”
“等你进了宫，娘会亲自去陆家登门道歉。你爹跟陆鹤年虽有同窗情谊，可这些年他进了内阁，眼见着官阶一路往上升，只怕陆家也瞧不起咱们这小门小户了。你跟陆家二公子的亲事怕是也会就此作罢。”
“与其等着他们来退亲，让你成为京中女眷的笑话，倒不如趁着这如花般的年华进宫。咱们的绾儿生得极好，陛下特给你父亲允诺，将来定也会待你极好...”
章氏的话语在耳边断断续续回荡，不断冲击着凌绾绾摇摇欲坠的身躯。
她揉着发胀的脑门目光虚无地盯着地上的青石地板，一步步往前走，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最后两眼一黑，人堪受不住重荷彻底昏了过去。
“小姐...”
身子往下坠落时，她听到耳边传来一道耳熟的丫鬟声。
春盈在夏侯府门前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凌绾绾的身影。
今儿的天本就阴沉，暮色渐至后，春盈绞着发白的手指头，再也站不住了，抬手推开守门的小厮就要往里走。
“后院着火了！快来人啊！”
“救火，救火！”
就在这时，府内忽然传来一阵阵惊叫声。
春盈抬头一看，发现夏侯府后院上空已经升腾起一阵阵浓烟，呛人刺鼻的气味自后院传来。
春盈心头一颤，猛地推开守门小厮，双腿发颤地往里跑。
“可还有人在里面？”
她跑到后院时，发现夏侯谦正开口质问跪在地上浑身颤栗的丫鬟。
那丫鬟身子抖如筛糠，混着惊慌的哭声回道：“奴婢出来时，还，还有一位小姐在里面...”
“那位小姐长什么样？！”
春盈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当着夏侯谦的面就跑到那丫鬟的面前叩问。
“容姿迭丽，着一身流萤锦绣彩服，她说有东西落在里面了，让奴婢帮忙一起找，奴婢不小心打翻案上火烛，才，才起了火...”
那丫鬟愈说身子伏得愈低，最后声音细弱得被漫天的烈火声和房屋倾塌的声音覆盖过去。
“即刻派人进去，将人给本君救出来！”
“至于你，拖下去——杖毙！”
还未待春盈从满腔的惊愕中反应过来，赵怀羿已经从身后疾步走来，遮掩在一身玄青色长袍下的身躯在隐隐发颤，盯着地上颤颤巍巍的丫鬟狠戾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那丫鬟高哭求饶，下一瞬，便被熊熊烈火声吞噬。
“求大人宽宥！”
夏侯谦面色惊惧，紧忙跪到地上，面额上冷汗直流。
“谦王管教下人不力，拖下去杖责五十大板！”
“是！”
话落，段穆炎即刻带人上前将他们二人拖走。
最后，赵怀羿裹着滚滚黑烟的眸精准落到春盈身上，春盈双腿一软，自廊柱上往下虚滑，跌坐在地。
“奴婢没看顾好小姐，求大人责罚！”
她匍匐在地，心态早已崩塌。就算是赵怀羿不罚她，她回去也无法跟章氏交待。
“杖责——二十！”
玄青色长袍从眼前消失的那一刻，春盈被人拖拽下去。
“啪！啪！啪！”
二十下杖责还未受完，她人已经疼得晕过去。
“小姐，小姐！”
她梦靥醒来时，发现人已经在了马车上，满头虚汗。
“来，先喝口水吧。”
春盈缓缓抬眼，看到给她递水的是裴骁。
“裴骁，我家小姐呢？！”
她没接过来，一双蒙着水雾的眼直勾勾盯着他，渴望他从嘴里说出她想听到的话，顾不得男女之别。
“凌小姐她，她死了...那日公子派人冲入火场时，发现里面已经躺了一具女尸，烧得面目全非...”
裴骁握着杯盏的手背泛起青筋，面上覆盖着一层阴霾，整个人毫无生气。
霎时间，春盈犹如掉落入万丈深渊——
裴骁将杯盏搁到她面前，还说她昏了三天三夜，他们现在已经在启程回京的路上。
春盈掩着面呜呜咽咽哭泣起来，她不知道回了凌家该如何面对凌家一家人。
“等回到凌家，千万别跟凌家人说凌小姐是与我家公子一道出京的，也算是保全了她最后的体面...”
裴骁等她情绪平稳下来，才开口叮嘱她。
“都怪你家公子！若不是他，我家小姐怎会把命丢在幽州？！他这是想掩盖他的罪过吗？！我家小姐就是被他害死的！”
春盈怒不可遏地抬起头，冷冷盯着他。
“我的姑奶奶，可千万别再吼了！”
裴骁紧忙捂住她的嘴，赵怀羿的马车就在前面，他们说什么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呜呜呜——”
春盈被他用手封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恶狠狠瞪着他。
裴骁被她瞪得心里发毛，跟她确定了她不再吼他才松手。
春盈把头埋到膝盖窝里，哭得身子抖动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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