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梆子声穿透雨幕,白清明纤细的手腕被麻绳勒出血来。她的素衣上血痕交错,是白日里被刺鞭抽的。
火把照着黑压压的村民,照亮了他们吃人的嘴脸。
里正王富贵一脚踩在她的肩头,“都瞧仔细了!”他扯开盖着官印的文书,“丞相之女白清明,与佃户阿牛私通!此女水性杨花辱没门楣,照族规,沉塘处置!”
几名壮汉抬着猪笼走进河神庙,猥琐的目光投向女子被湿衣勾勒出的身段。
白清明忍着疼痛与屈辱,艰难地开口:“我没有,分明是有人陷害我……”
话还没说完,她的嘴便被一块腥臭的抹布狠狠堵住了。
“人证物证俱全,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不过是个轻薄无耻的乡野村姑,真当自己是相府嫡女!”
“白二小姐就要和三殿下成亲了,偏偏这时候偷人,果真是个不要脸的腌臜东西!”
白清明面色惨白,竹刺扎进了她的后背,村民的唾沫星子混着雨水喷在猪笼上。
骂声最大的,竟是平日与她交好的王雨瑶。王雨瑶一副痛心疾首大义灭亲的神情,可她与自己一同长大,分明最清楚自己不是这种人。
“请河神,诛罪女!”村民们的喊声越来越大,在暴雨中此起彼伏。
白清明拼命挣扎,眼睁睁望着混浊冰冷的河水一点点将自己浸没。她最后看了一眼岸边,老槐树上吊着个血肉模糊的人,那是替她求情的佃户阿牛,昨日刚被拔了舌头……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成了村民们口中的奸夫淫妇。
河水漫过了口鼻,肺叶在胸腔里蜷成皱巴巴的油纸,刀割般的钝痛从心底一点一点蔓延到四肢百骸。
河神无目!苍天瞎眼!她不甘心!
猪笼重重撞上了河底的礁石,白清明在痛苦中渐渐失去了五感。
“轰隆”一声巨响,惊雷劈向了河神庙的飞檐。
彩漆斑驳的神像眼中,竟有猩红的泪珠缓缓滚落。那血泪砸在青石板上,惊起了梁间的一群乌鸦。鸦群“呼哧呼哧”飞入殿内,径直朝着众人的眼睛啄去。
“神像落泪,黑鸦啼血……”
“有大灾啊!”
不知是谁一声惊呼,王富贵心虚得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神像前。
“神明莫怪,是那荡妇水性杨花,我等迫不得已才将其沉塘,莫要迁怒我等啊。”
“是啊是啊,罪女已被诛除,我等实乃替天行道积德行善……”
一语未毕,神像的下颌猛地裂开,尖端“咔嚓”一声砸了下来,直指王富贵的后脑勺。
“爹!小心!”王雨瑶瞳孔骤缩,趔趄着奔了过去。
迟了,太迟了!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方才还活蹦乱跳的王富贵,此刻已低垂着脑袋没了声响。他的后脑被刺穿,红的鲜血白的脑浆通通嗤出来,溅了王雨瑶一脸。
“啊!”王雨瑶的尖叫声撕开夜幕。
河水逆流而上。
河底,一对眸子猛然睁开,女子满目清明。
钝痛感又从四肢百骸传回心尖。
白清明,来自二十三世纪的卜药师,意外车祸身亡。不属于她的记忆,如破闸洪水般涌入了大脑。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白清明。
相府嫡女白清明。
十七年前,她一出生便与三皇子定了娃娃亲。
十年前,生母惨死,林氏被扶正。她被林氏构陷“克死生母”,送至芸村,并说好等她及笄就接她回京。
这十年,芸村人待她并不好,她靠着在芸山采野果卖钱维生。冷了便睡在河神庙,如今这漏风漏雨的茅草屋更是她凭着自己一双手盖起来的。
三日前,她被诬陷与佃户阿牛私通。族谱除名,婚约作废,今夜又被浸猪笼沉了塘。
同是三日前,林氏之女白太颜与三皇子定亲,普天同庆。
白清明的手越攥越紧,脑海中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帮帮我……”
她循着那道声音,望见了一个纤弱的虚影,少女双目含泪与她对视,“我没有与人私通……”
这便是女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了,白清明忽觉心脏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攥得她喘不过气来,“我知道的,我信你。”
少女眼眶一红,大颗大颗的泪珠砸进不见底的深渊。
“求求你……”
“你好好活下去,帮我报仇,帮我查娘的死因……”
她的手缓缓伸向前,想要拉住白清明的衣摆。
整整十七年,她拉不住母亲逐渐冰冷的手腕,拉不住离京歌越来越远的车辕,也拉不住悬在头顶的恶语谣言。她只拉住了白清明的一截衣摆。
白清明觉得这女子的经历苦涩得让她窒息,“好……我答应你。”
阵阵痛意袭来,白清明想握紧她颤抖的手,掌心却扑了个空。
少女的虚影一点点化作碎片,然后猛然刺向她周身的猪笼,粗粝的竹篾拦腰裂开了一个豁口……她要用魂魄毁灭不入轮回的代价,换白清明活着出去!
那碎片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水流里,直至再也看不见半点踪影……
雾气迷蒙,白清明随着水流浮出了芦苇荡。她艰难地撑起身子,望见薄雾中缓缓驶来艘青篷船。
船夫身披蓑衣,舱内隐隐传来了棋子落盘声。
“水鬼?”船夫抖了抖竹篙。
雕花木窗半开着,船上之人执棋的手骨节分明,在窗前顿了顿。白清明眯眼看清了他腰间玉带上的纹路,快速在记忆中搜索着,随后心头狠狠一跳。
是他!
定远侯陆栖风!京歌鬼侯!传闻此人性情乖张、喜怒无常、杀人如麻,可止小儿夜哭……
“处理了。”窗内声音传来,冷冽得如同早春未融的冰,那船夫足尖一点下了船。
河风卷着血腥味涌入她的鼻腔,她的血、船上之人的血,伴随着白芎的异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几声闷咳传至耳边。
白清明眸光一转,拔起一株植物便朝窗子砸了去,窗内飞出枚黑子在半空击中了川贝母的鳞茎,“扑通”一声,那株植物落入河中。
白清明抿了抿唇,“侯爷的川芎用过量了,火毒该走手厥阴经,用川贝母蒸蜜露作引才对。”
一语惊人,四周倏忽间静了。
船夫眉心一跳,刀已出鞘。
“等等。”男子忽然抬手,示意他停下。
随后,一声轻笑在晨曦中绽开,“还看出来什么?”
“侯爷的声音不对劲,气海空虚致尾音发颤齿缝漏风,喉间血淤阻在玉堂穴。”女子缓言道。
半晌,舱门开了。那人的玄色衣摆随风拂起时,她听到了软靴落地的轻重差。
“右足比左足多半分力,你有腿疾。”
陆栖风脚步一顿,有点意思。
“所以,你为何挡本侯的船?”
挡船?她何时挡船了?
白清明深吸一口气,大脑快速运转,“我我,我给侯爷送川贝母,方才被砸落的那株就是……”
一语未毕,男子开口,“暗七,带她上来。”
(https://www.biquya.cc/id174572/31190619.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