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那你……那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张觅荷抽泣着，摸了摸包裹着绷带的额头，眼泪又簌簌落下。
“这是……王铁生打的。”
“王铁生打的？岂有此理！他怎么敢！
可他不是被关着吗？怎么会把你打成这样……”
张觅荷歪过脑袋，有些难以启齿。
“他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做兵奴，军饷却直接发到了我手里，他很生气。
咒骂我居心叵测，蛇蝎心肠，故意用孩子讹他……
我气不过，隔着栏杆与他撕扯到了一处，他用力拽我的衣服，我的头就撞在了栏杆上……”
“这个混账东西！！”
夏浅恨恶地捶了下床，怒火猛蹿。
“你刚拼命给他生了孩子，他不体恤你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动手打你，什么东西！”
“我气不过，我也气不过，他竟然骂我的孩子，是……野种！
嫂子！我恨他，我想让他死！！我想让他去死！！！”
她咬牙切齿，拳头紧紧攥着被衾。
眼睛瞪得大大的，布满了红血丝，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被子上。
夏浅看着她，沉吟片刻，眯了眯眼。
“可以！”
“什么？嫂子，你，你说什么？”
张觅荷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愣愣地看着她。
“送他上战场，待他战死后，你便可以凭借烈士家属的名义，领他的阵亡抚恤金！
届时，无论你带娃另嫁，还是独自养娃，别人都不敢议论你，怕是还要高看你一眼！”
“嫂子你……你说的是真的？”
“有何不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总要有前锋和牺牲。
更何况是他一个戴罪的兵奴呢？
以为玩弄女人不用付出代价吗？那他可就是大错特错了，作恶之人，自有天收！”
夏浅冷笑道。
她以为现在的自己腹黑阴暗，看上去该是极其恐怖的，却不知道……
张觅荷的眼里，她在莹莹闪光！
“嫂子，谢谢你……谢谢你这样为我费心……”
她又开始落泪，只是从前的愤恨和委屈，在这一刻全化作了感激和动容。
满心温暖，她全部的仇恨，都被夏浅融化了……
有夏浅这番话，她已不在意王铁生是生是死。
她放下了怨恨，解脱了自己。
只想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
夏浅轻抚着她的手臂，好言相劝。
“好了，说什么谢谢，同为女人我知道你的不易。
你这次伤得不轻，肚子上的刀口也开裂了，回去要好好休息知道吗？”
“嗯……可是，家里要是问起我的伤，我该，怎么说呢？”
夏浅看着她额上渗着血的绷带，咬了咬牙。
“干脆，你就将计就计！左右这伤看上去这么像自杀，不如你就说……
看到王铁生做兵奴，受了重伤，奄奄一息，不知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你心疼不已，想为之殉情！但被人救下来了……”
“嫂子，这，这能行吗？”
“嗐，权宜之计嘛！难不成，你想告诉你父母真相？”
张觅荷连连摇头。
“不，虽然有些恬不知耻，但事已至此，还请嫂子替我继续隐瞒下去。
昨日我娘听你说王铁生不是骗子，每个月还有军饷可以拿以后，高兴得不得了！
对我态度也好了许多，就连我给娃娃缝小鞋，她都不让了，说是伤眼睛。”
她叹了一声，目光沉沉。
“其实，嫂子，不瞒您说，于我而言，名声真没有那么重要。
当初决定独自把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来日被关浸猪笼沉塘的打算。
可……我没想到的是，后来看见爹娘被人戳脊梁骨，我这心里比自己挨骂还要难受！
听说，我弟弟耀祖，在嫂子说这事以前，连学堂都不敢去了……”
她深深垂下脑袋，死死咬住下唇。
“是我太自私了，愚蠢无知，害全家人陪我受罪。
那些人骂我，我是活该受着！
可，我爹娘到底是无辜的，我不忍心再让他们因我被人唾骂……”
这话，夏浅没有搭腔。
她不知道该如何评说。
以她现代人的观点看，未婚生子并非罪无可恕；
被男人欺骗感情，也不是要被钉上耻辱柱的事……
可是时代背景不同。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觅荷敢把孩子生下来；
也没有因王铁生是个渣男就恨屋及乌，怨恨宝宝！
她已经很了不起了。
反观张大叔一家也是一样。
虽然张大婶平日为人狭隘了些，但她真的很爱自己的儿子女儿。
平日一个包子都舍不得自己吃的她，竟愿意花五两银子为未婚先孕的女儿接生；
张大叔更是冒着给家里带来血光之灾的危险，将女儿接回家里生产；
耀祖也是，有什么好事都想着姐姐，精神独立，不像隔壁的陶家儿子歧视姊妹……
这样敢于在狂风暴雨中，互相搀扶着撑伞踽行的一家人，值得她伸出援手，保护他们免遭唾骂！
“好了，别哭了，既然我当初没有说出真相，以后自然也会帮你隐瞒到底。”
“谢谢嫂子，我欠你的，就算这辈子还不上，下辈子也要当牛做马，好好报答。”
“我不必你当牛做马，好好养大你的孩子就好了。”
张觅荷点点头。
“我会的，他是我用命换来的家人，我会保护好他。
而且，比起其他孩子，他已经没有了父亲，我不能再让他没有母亲……”
提起儿子，她满眼的泪花都变得幸福而又慰藉。
眼神中，也有了新的希望。
不必多问，看来，她是决定要独自抚养孩子长大了。
虽然过程会很艰难……
但她相信，有她的家人帮她，再难走的路也能走下去；
她的孩子，也一定不会让她伤心失望！
送走张觅荷，夏夜正躲在门边等着她。
“姐，难怪你让我盯着县衙，你怎么知道她会出事的？真是神了！”
“没有，我也只是怀疑，她是去县衙见她男人的，我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嗯，幸好我听了姐的话，把她救下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夏浅低笑着拍了他一下，沉声叮嘱。
“今日的事不要和别人说哈，有人问你，你就说不知道就好。”
“哎，我明白！”
“嗯，去军营找你小早哥哥玩吧，难得休息一天！”
夏浅将夏夜推出门，他兴高采烈地摆手告别。
“那我走啦，姐！”
“去吧，到点回来吃晚饭。”
“好嘞——”
看夏夜跑走，秦欢擦着空碗，走到她身边。
“哎，我刚听陶花说，张大婶在四处宣扬，说她姑爷在外当兵呢！
说每个月有一两银子的军饷，吹得跟什么似的，不会露馅吧？”
夏浅哼笑一声，摇了摇头。
“除了军饷做了假，别的倒也……不算胡说。
而且，想露馅也挺难的，那王铁生在外边有八十个身份。
就连牛妞也一直只道他是俞云轩，不知他是王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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