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犹豫了一会，用方言跟那两个成年人说了一遍，最后才看看他们。
“那边，往县里去的。”
宋晨连连赔笑，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纸袋，递过去说：“感谢感谢了。”
“我们身上没啥值钱的东西，这是一点细盐，你收着吧，多谢了。”
年轻人伸手接过来，展开一看，果然是雪白雪白的盐，比他们这用陶罐子装的粗盐精细多了，还没有青灰色的杂质。
他脸色缓和了不少，说道：“你们要是走着去的话，还得走小半天。”
宋晨尴尬的笑着两声：“可不就得走着嘛，这鞋都要磨烂了。”
他见那年轻人似乎放松了一点戒备，接着说道：“现在汽车可不多见，哪能坐的起呢。”
“不过，你们县里肯定有往外走的车吧？说不定我们还能搭一程呢。”
那年轻人正用手捻着盐面，放在嘴里尝尝，随口道：“也没啥车，就是前几天有一辆从外……”
话说了一半，猛然停下，转而眼神又变的警惕，不耐烦的摆着手：“你们走吧，赶紧走吧。”
宋晨也不多问，拱拱手，就带着人转身离开。
“宋老板，他这啥意思？”
宋晨道：“他肯定知道大牛他们来过这，但话都没说完，好像讳莫如深似的。”
看来，赵大牛他们弄出的动静不小，连县边缘的人家都知道他们，这下好像真的不太妙了。
“先进城吧。”宋晨看看那毛毡房离车道还有段距离，就吩咐道：“让王虎把车往前开，别开车灯，小心让人察觉了。”
宋晨上了车，捏捏跳痛的太阳穴，脑子里开始思考。
按照目前见过的地形，这里多是放牧为主，地广人稀。
电报虽然是从白旗县发出来的，但下边的具体位置不清楚，要想在这么大一片草原游牧毡房里找人，还是困难啊。
王虎不敢把油门踩太重，缓缓往前开着，问道：“宋老板，咱去哪啊？”
宋晨闭了闭眼睛，道：“白旗县邮电局。”
不管怎么说，赵大牛能发出来电报，肯定就去过邮电局，只能到那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注意过他。
车子一路开进去，进了县城里。
即便是个县，但一眼望去两边都是泥胚房，没有一间高楼。
眼下开着的店铺，都是国营的供销社，招牌都掉漆了，有的仅仅是用油布红笔写了两个字挂上。
经济刚刚开放不久，莫说全国各地怎么样，单是东北三省这一片，也没能处处响应政策，很多地区都还维持着先前的计划模式。
不是当地不思变通，而是手里没钱，想变也没那个条件去变。
街面上只有宋晨这一辆车在开。
周围偶尔能路过几辆牛车，不少小孩没见过解放车这样的大家伙，都拍着手跟在后面跑。
停在邮电局门口，正好赶在人家要关门下班的时间。
眼看着工作人员拿着大锁链把门拴上，宋晨跳下车，好声好气的道：“同志，前几天有人往吉省吉康县发过电报，您有印象吗？”
邮电局的工作人员也是当地人，普通话蹩脚又拗口，不耐烦的说：“没有没有，不知道，我要下班了。”
宋晨往旁边挪了一步，从兜里掏出烟卷递过去：“麻烦您帮我想想，事儿挺急，您通融通融，来抽根烟。”
那人打量他几眼，接过烟卷，宋晨赶忙给他点上。
看他眯着眼睛，狠狠抽了几口，才慢悠悠的说：“这可记不住了，忙着呢，哪能记得清楚。”
宋晨的眼睛看人最毒，眼见着他拿起架子来，顺手就把一整包烟斗塞进他兜里。
“知道同志您忙，实在是家里弟弟不省心。”
他往后一招手，王虎又递过来一个包，打开一条缝，里边放着两条吉康县的二参烟。
宋晨道：“我也怕他在这边闯什么祸，您帮着想想。”
那工作人员一边捏着包架在胳膊底下，一边说：“我们这发电报的不多，你说的人我有印象。”
“破破烂烂的，发完电报就走了。”
宋晨眼睛一亮：“您看着往哪边去了？”
那人左右看了看，指着一边说：“左边。”
宋晨道了谢，就带人往左边走，犄角旮旯都一处一处看。
心里想着，赵大牛啊，你要是脑袋灵光一点，就应该知道我会来邮电局附近找你，可千万在这等等啊。
王虎令人往前找了一大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摇摇头说：“没看见。”
宋晨问：“附近商铺都问了？”
王虎说：“问了，都说没什么印象。”
宋晨正要换个方向再找，忽听身后有人说：“哥，哥？是你不？”
宋晨猛地回身，身后那个土墙角落里，伸出一个脑袋来，脸黑黢黢的，一口白牙特别显眼。
“大牛！”
赵大牛看清他，嗷的一嗓子就嚎出来了，转瞬又压低了声音，探头探脑的往两边看看，招着手说：“哥，你快来。”
宋晨刚一过去就被赵大牛抱住了，虎背熊腰的汉子哭的可怜兮兮。
“哥啊，你再不来，我都要死在这了！”
宋晨抱着拍了他两下，说：“瘦了，遭罪了兄弟。”
“走，哥先带你吃饭去。”
赵大牛摸摸干瘪的肚子，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你都不知道我过的啥日子啊，周围连个像样的垃圾堆都没有啊。”
宋晨把他拽起来，才看见赵大牛浑身都埋了吧汰的，衣裳也扯破了，蜷缩的地方就垫着一张纸壳子，脸上用泥灰涂的黑漆漆的。
带他到附近的一家饭店，点了几道菜，上了满满一大盆牛骨头。
赵大牛抓着肉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的，也顾不上指甲缝里有没有泥了。
宋晨给他倒杯水，说：“跟哥说，出啥事了？”
“你发电报也不说清楚点，我着急忙慌的就来了。”
赵大牛埋头苦吃，嘴里囫囵着说：“我身上就三块七毛钱，发电报都是按字儿数着价发的，再多发两个字都不够了。”
王虎几人闻言都笑起来，看赵大牛这么狼狈，谁都没跟他抢肉吃。
吃了几口，赵大牛突然抬起头，问：“哥，你带钱来了吗？”
宋晨不明所以，把肉盆往他面前推推：“吃吧，随便吃，再吃三盆都够。”
赵大牛抹抹嘴上的油，说：“不是肉钱，是赎人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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