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宋晨先到同善堂，等章宪民准备好，才一起往领导家去。
原本以为，这么大个领导，就算不住在桂林街，那也应该是个板板正正独门独户的小院，才符合领导的气质。
不成想，章宪民把他领到一个院子门口，木门都掉了半扇，院子里只是清扫过，杂物还堆在墙根底下，怎么看都不像是大领导的家。
宋晨道：“这地界都快到县郊区了，咋住在这呢？”
章宪民往前走着，道：“原本在城里是有房子的，都为了给孩子治病，甭说房子了，家里值点钱的东西，全都变卖了。”
“领导两口子带着祖孙三代都搬到这来住，每天上班都得起一个多点的车。”
正说着，前边有人拎着脏水桶出来，远远的见了，那人快步迎上来：“章医生您来啦，是不是我孙子的病有办法了？”
宋晨打量着这人，知道他就是章宪民口中的领导。
要不是事先知晓，就算走在路上，根本就不敢相信，此人就是吉康县的二把手，邵全德。
破旧的工作服，拎着脏水桶，裤腿卷起一截，面色沧桑，头发白了一半，看着比章宪民都要显老。
章宪民安抚的拍拍他胳膊，说：“之前我就说过，痊愈是不可能了，但我有一剂药方，能让他活到成年。”
邵全德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不瞒您说，这个小孙子生下来就有病，可就算有病，那也是我们一家子的心头肉啊。”
“只要您有办法能让他多活几年，哪怕能下地走一走跳一跳，好歹像个正常同龄孩子似的，过一过童年，我们这些做家长的就心满意足。”
宋晨侧耳听着，觉着这位邵领导，真正是个慈悲心肠，疼爱孩子，也不仗着权利为难别人，一点官架子都没有。
邵全德接着道：“您那个药方之前说过，不是说有一味药特别难得，所以药方配不齐吗？”
章宪民指了指宋晨，说：“是他，听说你小孙子等着熊胆治病。”
“冒死进山猎熊，才把熊胆带回来，在我那躺了好长时间，半个身子都是血，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
这就是春秋笔法了，那半个身子的血确实是有，只不过都是熊的。
章宪民的说话艺术炉火纯青，当时就把宋晨塑造成一个与熊搏杀的盖世英雄，邵全德听在耳朵里，简直就救命恩人一般，当即就弯腰鞠了一躬。
骇的宋晨赶忙将人托住：“老先生千万别这样，孩子的病要紧，还是先看病的。”
章宪民拎着药箱子就跟着往屋里走：“对对对，先把药吃上。”
邵全德领着两人往里进，一边扬声说：“老婆子，快烧水泡茶，恩人上门了！”
宋晨饶是向来脸皮厚稳得住，此时也忍不住有些脸红。
章宪民被带到屋里看诊，宋晨就坐在客厅由邵全德陪着喝茶。
这说是客厅，其实昏暗的很，墙角都堆着杂物，屋里满是药味，跟宋晨以往见过的官员家里，都截然不同。
邵全德含笑看着他，说：“您怎么称呼？”
宋晨放下茶盏，对这样的人油然生出尊敬，说道：“当不起一声您，我姓宋，宋晨，老先生叫我小宋就行。”
邵全德皱了皱眉，将名字在嘴里嘟囔两声：“宋晨……熟悉的很，你是做什么的？”
宋晨道：“在县里开了两家山货店，一家食品厂，都是些小买卖，托了经济改革的东风，小老百姓们也能自己干点营生养家糊口了。”
邵全德目光了然：“我知道你了，之前县里经济座谈会的报告我看过，你可是现在一众老板里的翘楚啊！”
“年轻，有本事，有头脑，山货店发展成食品厂，是个有眼界的年轻老板。”
宋晨只能谦虚着笑笑，不多时，邵全德将话题转了个弯。
“我和章掌柜机缘巧合才请他为我小孙子看诊，想必就是他告诉你的？”
宋晨知道这是要开始今天的正经事了，回道：“我和同善堂早就有生意上的往来，因为又是干山货买卖的，章掌柜就让我想想办法，能不能搞到熊胆。”
“一开始不知道是为了治病，那东西稀罕，难弄，寻常事情不值得特意去找。”
“后来章掌柜说是要治病救人的，还挺着急，我就上山去寻摸寻摸，要是真弄到了，能救回一条命来，我也算是功德一件。”
宋晨丝毫不提中间有多危险，只说：“还挺幸运的，没用多少时候就找到了，赶着就送回来，希望能用上吧。”
邵全德那是当了一辈子的官，牛鬼蛇神见了不少，他心里明白，宋晨不会轻易为了不相干的人冒险上山猎熊，这里边必然有所求。
但那又怎样，人家拼命带出来的熊胆，真的能救小孙子的命，就是要他邵全德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心甘情愿了。
但想是这么想，可听见宋晨谦逊又不邀功的说辞，邵全德心里还是舒服了不少。
他说道：“咱们都是聪明人，那就明人不说暗话，这一个熊胆是救了我们全家，你尽管开口，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在所不辞。”
宋晨听他这么说了，就道：“其实我也不太好意思开口，只是确实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我在河昌街盘了一家百货商店，要经营南北方各种商品，但是您也知道，现在很多货要批条才能买到，所以想求您看看有没有办法，帮我开一张南北贸易的条子。”
邵全德脑子一转，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主要是宋晨和王白山的恩恩怨怨，闹得动静着实不小，吉康县但凡有头有脸的，都知道他们俩不对付。
河昌街的福满百货就是王白山的买卖，一家独大，早就把一条街上其他商店都挤兑黄了。
现在宋晨说也要开一家，这明摆着就是打擂台去的，邵全德稍一琢磨就明白了。
想了半晌，他开门见山的说：“你是奔着王白山去的？”
宋晨微微一笑，也不隐瞒，颔首道：“是。”
“但我绝对是正经营生，光明正大的竞争，对县里经济环境不利的手段，我向来都是深恶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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