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久离府的时候,心绪还有些复杂,可当脚跨过角门的门槛,看着巷子外面车水马龙的情景。
这一刻,就连空气都是甜的。
府外有人等着她,既不是墨风也不是墨雨,面容不陌生,似乎之前给傅砚辞赶过车。
“沈姑娘,大公子命小的送你一程。”
梅久心抽疼了一下,傅砚辞这个人……
不动声色的温柔与细致,
恐怕这是他最后留给她的温柔与体面了。
梅久本想摆手硬气地说不必,可随即想到,分都分了,和平分手,没必要做绝。
拒绝了搭车,她要自己走到大理寺附近。
她没必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她都已经承了傅砚辞这么多的情,不差最后临门一脚了。
“多谢宁伯。”梅久说着,上了车。
宁伯话不多,看起来稳重又宽厚,马车哒哒前行,梅久掀开帘子,看着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骤然跳得厉害。
很是激动。
马车外,此时恰好有一妇人牵着梳着羊角辫的女孩,看到马车来了,连忙躲避到一旁。
本来马车行驶就不快,偏偏不远处横生枝节。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哭声起,原本井然有序的街头顿时犹如水渐油锅,沸腾起来了。
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将路堵得水泄不通,其实这里离梅久的铺子不远了。
不过梅久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车里,无他,她包袱里有银票。
送佛要安全送到西啊。
宁伯叹了一口气,转头对梅久道:“沈姑娘别着急,等一等。若是饿了渴了,车里有吃的喝的。”
梅久立刻道:“我不着急。”
她说着,随手拉开了车厢的抽屉,看到整整齐齐的糕点,都是她平常爱吃的,她笑意凝住,闭上眼又很快将抽屉合上了。
她拿起了茶盏,饮了一口,本以为马车里备着的是傅砚辞喜欢喝的霍山黄芽。
谁曾想,是凤凰单丛!
——“凤凰单丛是前朝茶。据传前朝皇室甚喜。
后来城破……为了不便宜给新君,前朝遗老索性放了一把火……
母树只剩了为数不多的几颗。”
傅砚辞提点的话仿佛还响在耳边。
当时梅久多喝了两盏,纯粹是觉得这么罕见的茶,喝了值!
贵有贵的道理,就跟去吃自助餐一定要吃回本一样。
此时她看着手中的茶,茶应该是饮了回甘的,可喉间莫名发苦。
她看着茶汤,耳边不由得又想起了旁人的话。
——“怪不得诗云‘原充凤凰茶山客,不作杏花醉里仙。”
——“第一杯一见钟情,第二杯念念不忘,第三杯不离不弃……”
梅久手抖了下,本想将茶盏放回原处。
外头哭嚎声越来越大,梅久听到车厢外小姑娘小声道:“娘,我怕~”
“不怕,有娘在,娘会保护你。”
梅久掀开帘子,这才发觉为何第二声嚎叫特别凄惨,甚至不像是人的哭喊声,倒像是困兽的绝望啼哭。
一个光着膀子的高头大汉,一手拽着女子的头发,另外一只手左右开弓巴掌来回呼在女子的脸上。
那女子眼睛都是青的,牙被打掉了一颗,嘴里都是血,呜呜地求饶着,可男人不为所动,再次一脚踹向女子下腹。
女子被踹倒,仰躺在地,可男人薅头发的手没松,仿佛拖垃圾一般将人往前拖着走。
梅久看得义愤填膺,男人最没品的就是打女人,她拳头都硬了,看着周遭不明白为什么没人去拦。
人群里有个人要拦,被人一把拽住:“这是老周家的,别拦,一天打三次,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那也不能……”年轻男人没被拽住,已经上前要拦,“这位大哥,你这样打人,未免太重了。”
“老子打自家的婆娘干你什么事?”
年轻男人被问住,大声道:“若是打妻子,可以关门打,你光天化日,在大理寺衙门附近行凶,岂能坐视不管?”
人群中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这男人瞪大了眼睛,拳头都挥了起来,见年轻男人不闪不避,僵持在这里。
却没想到突然地上的女子诈尸起来,披头散发呸地一口吐在了年轻男人的脸上,“呸,哪来的闲汉多管闲事,我相公打我天经地义。”
梅久放下了车帘,想了想,又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原本喧闹的人群顿时安安静静,年轻男人万万没想到他看不过眼出头,却让自己成了冤大头。
“好啊,原来是我多管闲事,您自便。”他说完,转身扎入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过经过他这么打岔,那男人收了手,将女子拽了起来,那女子抱着男人的胳膊,两个人和和美美回家了。
“就说闲事管不得吧,到头来人家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自己里外不是人惹得一身臊……”
刚才拉年轻男子的老头嘟囔着走了。
没戏看了,人群自然就散了,车厢外女子跟自家女儿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人这一辈子,一定要找个对你好的,打你可万万不能,若是打你,你就拿菜刀砍他!”
“娘,我怕~”女童小声道。
“莫怕,你只要知道,不能随随便便挨打就是,还有也不能给人做妾,到时候命都不是自己的……”
“娘,我想吃糖……”
“好,娘给你糖。”女子将袖子里的糖拨开喂给自家女儿,谁曾想小童只吃一半,举起小手,将另外一半喂到女子嘴边,“娘也吃。”
“娘不爱吃……”女子摇头,可小童仍然坚持,女子只得吃了另外半块。
“娘,甜吗?”
“甜。”
“娘,等我长大了,我天天给娘买糖吃。”
“那娘的牙可就要都掉光光喽~!”
马车缓缓前行,梅久看着母女的身影,有些羡慕,那女子衣衫普通却干净,小童也是样。
她觉得嘴里发苦,再次连饮了三盏茶,最后又将茶盏斟满,喝了第四盏。
凤凰单丛若是第三杯不离不弃,那么第四盏,她想好了,应该是,两两相忘。
忘记的忘。
她将茶盏放好,马车停下了。
车外响起宁伯的话,“沈姑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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