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岂不是过了许多苦日子？”
木羽点了点头，又摇头，“其实也不是，我进国公府那年的一个冬日，外头纷纷扬扬的下着雪，我在廊下受罚，遇到了裹成粽子一般的公子，公子心疼我，将我留在身边伺候。”
凌音微微蹙眉，“你那会儿才五六岁的光景，哪里能伺候得了人？”
木羽轻笑一声，指尖抚过身旁的一枝棠花，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他肩头。
“公子其实比我还小半岁，可一直像个小大人似的护着我说是让我伺候，不过是给我个由头留在暖阁里罢了。”
木羽的目光悠远了些，仿佛穿过纷扬的棠花，望见了多年前的那场大雪。
“我现在还记得刚进暖阁伺候的第一日，那会儿公子已经开蒙，每日都要练大字。公子让我给他研墨，可我那会儿年纪小，手上还有冻疮，根本就握不住墨锭，还因此摔碎了他最爱的松烟墨。”
木羽忽然笑出声来，“可公子非但没有罚我，反而还拍手叫好，说碎得好，正嫌这墨太硬。”
凌音不自觉地向前倾身，袖口沾了落花也不甚在意，“那后来呢？”
“后来啊……”
木羽掬起一捧落花，又任它们从指缝间溜走，“公子教我认字，教我弹琴……那天公子读圣贤书，说‘木羽’这名字不好，特别是‘羽’字，轻飘飘的，都落不到实处去，要改作‘禹’字才好。”
“我说小奴不配与大贤同字，他气得用书卷敲我额头……”
说这些的时候，木羽眉眼间满是笑意。
他是真的很庆幸，能遇到这样一个妥帖心善的好主子。
一阵风过，棠花纷飞如雨。
凌音忽然按住木羽的手，触到满掌细茧，“你手上这些疤……”
“十四岁那年，有人给公子的补汤里下毒。”
木羽平静地翻转手腕，露出那一道现在看着还有些狰狞的被烫出来的旧伤，“我尝出来了。”
他忽然狡黠地眨眨眼，“其实那日我染了风寒，根本就尝不出什么滋味，只是去端那汤的时候，瞧见了厨娘的眼神不对。”
“所以你和那个厨娘起了争执？”
木羽点了点头，“嗯，争执间，那厨娘面露凶相，补汤也洒了出来，那汤是刚炜好的，洒到腕上，所以才留了这么道疤。”
“公子知道了之后都要心疼怀里，红着眼眶给我上药，要不是我一直哄着，只怕公子非得把眼睛哭肿了不可。”
见木羽嘴角带笑，凌音面上也感染了些笑意，“嗯，阿羽很厉害。”
这样说着，凌音抬手将木羽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而后。
听凌音唤他“阿羽”，又被凌音这么一触碰，木羽微微一怔，酝酿了些情绪，抬眸看向凌音，“其实……”
也不知是不是害羞的缘故，木羽开口时的声音比海棠飘落还轻，“副统领现在也已经很厉害了。”
凌音的手突然僵在半空，她垂眸看向木羽，将木羽耳尖泛起的薄红尽收眼底，只觉得像极了枝头那将开未开的海棠花苞。
半晌，凌音才回过神来，收回了手，轻笑道，“嗯，听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木羽轻轻点了点头，“我说的可是实话。”
凌音看着木羽，眼里满是笑意，“我还没说什么呢就被夸了，自然高兴得紧。”
凌韵总算有了插句话的功夫，瞥了一眼满脸傻笑的凌音，“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儿。”
“我哪不值钱了？凌韵，你把话说清楚！”
许是在心上人面前的缘故，凌音这会儿格外好面子，听凌韵这样吐槽自己，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抬脚就追了上去。
木羽在一旁含笑看着两人打闹，“凌统领，副统领，你们小心点。”
凌韵三人难得放松下来，多少有些放纵了。
而墨钰这边也走了一阵儿，觉得有些累了，拉着靳璇在一棵树下找了一处地方，二人并肩坐下。
墨钰笑着看着身侧的靳璇，微微偏头靠在她肩上，“这里的景色真好，谢妻主带臣侍过来。”
“嗯。”靳璇偏头对上墨钰的视线，“你喜欢便好。”
二人并肩坐着，沉默片刻，靳璇抬手接了一朵刚落下的海棠花，微微有些出神。
等回过神来，那朵海棠已经落到了地上。
“阿钰，宫里下了命令，过两日本王便要去南疆赈灾了。”
墨钰闻言一愣，“怎么突然就要……”
靳璇偏头看着他，“已经进了四月了，从地方传上来的文书看，那边灾情确实已经很严重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妻主？”
或许旁人都盼着自家妻主能够建功立业，可嫁给靳璇这小半年，墨钰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许多危险的气息。
在京城尚且危机四伏，那出了京城呢？
他的妻主胸有沟壑，自是能造福一方臣民。
可他现在只盼她能平安喜乐。
这样想着，墨钰眉宇间染了些愁绪，扯着靳璇的袖子，眼巴巴的望着她，“妻主可否不去？”
靳璇眸色暗了暗，微微摇了摇头，“就算是这次能推脱，不久就会再有需要本王离京的事情。”
墨钰闻言愣神了片刻，“妻主的意思是，您南下赈灾这件事儿，并非巧合，而是宫里那位……”
靳璇垂眸看着地上的落花，微微点了点头。
墨钰一听有点着急，拉住靳璇的手不放，“那妻主此行岂不是……”
凶多吉少？
剩下这四个字，墨钰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知为何，他心里莫名的慌得厉害，他怕一语成谶。
靳璇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笑着，“别担心，去赈灾而已，本王能应付的了。”
墨钰沉默片刻，也知道压根没有回寰的余地，便只好点头应下，“好，臣侍相信妻主。”
“嗯。”
“妻主打算何日启程？”
“宫里筹措赈灾粮也需要时日，等陪你过了生辰本王再走。”
墨钰闻言又点了点头，“那……何日是归期？”
靳璇摇了摇头，“不知道，短则三月，长则半年。”
又是一阵沉默，墨钰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着，“好，那臣侍等妻主回来。”
“嗯。”
二人又在树下坐了一会儿，夕阳逐渐西下，温度也渐渐降了下来。
靳璇站起身，朝着墨钰伸出手，“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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