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衬得关节处的皱纹越发明显，“那孩子从小就不爱吃饯行饭，每次出征前都要饿着肚子……”
话说到一半，老太君突然咳嗽起来，琥珀还没凑上去，墨钰就连忙递上了帕子。
“殿下用过早膳了，木羽做的，虽然比不上外头珍馐馆里卖的，倒也能入口。”
墨钰接过琥珀手中的药茶奉上，声音放得极轻，“儿臣还按照外祖家那边的规矩，调了三鲜饺子馅儿，让妻主最后又吃了两个饺子才放行。”
老太君接过茶盏的手顿了顿，眼角忽然泛起湿意，“好……好，起步饺子落地面，你外祖家这个规矩好。”
他缓了缓情绪，伸手握住了墨钰的手腕，“鄞州那边可有来信？水患究竟严重到何种地步？”
墨钰感受着透过衣袖传来的老太君掌心的温度，灼热得有些不正常。
他不动声色地反手扣住老太君的脉门，面上仍带着温和的笑意，“昨儿个鄞州通判递来的折子说，洪水已经退了三尺，殿下此去主要是督办赈灾银两的发放，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墨钰虽然只是个“赤脚医生”，不过也能摸出来老太君的脉搏快而浮。
这种脉象他从医书中看到过，这分明是忧思过度引发的心火旺盛，得好生调养一阵儿。
“那些朝堂上的老狐狸……”
老太君突然压低声音，目光很是平静的看向窗外，“璇儿这一走，不知多少人要蠢蠢欲动。”
琥珀适时地轻咳一声，端来新沏的云雾茶，“老太君该用药了，正君也尝尝新到的茶？”
她不着痕迹地撤下已经有些发凉的杏仁酥，换上了墨钰带来的松仁茯苓糕。
墨钰会意，接过茶壶亲自斟茶，“父君放心，殿下临行前都安排妥当了，兵部有林尚书坐镇，西山军营的虎符也……”
“你这孩子。”
老太君突然拍拍他的手背，力道轻得如同落叶拂过，“眼睛还红着呢，在为父面前还强撑什么？”
这样说着，老太君从袖中掏出来一块素帕递了过来。
墨钰这才惊觉自己眼角发潮，慌忙低头去接帕子。
老太君的手却突然转向，轻轻拭过他的脸颊。
原来不知何时，一滴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璇儿骑术好得很，当年在西北雪原上都能日行百里。”
老太君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了许多，像是在哄年幼的靳璇睡觉，“这雨啊，困不住她。”
窗外雨声渐歇，有雀鸟开始啼鸣，墨钰枕在老太君膝上，声音闷闷的“嗯”了一声。
“这杏仁酥……罢了。”
老太君看了一眼被琥珀撤走的糕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墨钰起身，“殿下若是知道父君特意准备了这个却没送到，定要懊恼，不如儿臣派人快马加鞭送去？”
老太君眼睛一亮，随即又摇头，“胡闹，这么远的路……”
话虽这么说，却示意一旁的琥珀将食盒包好。
琥珀包食盒时，墨钰瞥见老太君偷偷往里面塞了个平安符。
隐约看到朱砂画的符文露出一角，估计是派人去清静禅院求来的，京中都知道悟元大师开过光的符文。
外头雨声渐歇，安居苑的饭厅里，晨光透过茜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老太君端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搅着甜白瓷碗里的杏仁茶，“璇儿这趟出门，你倒是把行装收拾得妥当。”
老太君忽然开口，将手上的瓷碗轻放在桌上。
墨钰忙执起玉箸，夹了块玫瑰酥放在描金小碟里，“父君说笑了，这都是儿臣分内的事。”
老太君眯着眼打量他，“那香囊里添的薄荷，是醒神用的？”
“父君慧眼。”墨钰耳尖微红，“鄞州湿热，儿臣想着多备一些总比到时候要用的话没有的好……”
“当年妻主去南疆平叛时，为父我也这般弄过。”
老太君忽然打断了墨钰的话，眼底闪过一丝追忆的神色，“许多包囊我都放了药囊，就怕有个闪失。”
墨钰指尖一颤，茶盏里新沏的云雾也泛起细微的涟漪。
老太君忽然搁下茶盏，“庄子上新进的鲥鱼，可还新鲜？”
“今早刚送来的，儿臣已经吩咐过了，午后会用陈年的花雕给您蒸上一尾送过来。”
“璇儿最爱这一口。”
老太君抚了抚腕间的翡翠镯子，“等她回来……”
“儿臣亲自下厨。”
墨钰接得自然，想到靳璇回来时的场景，唇角总算是荡出了些笑意。
老太君忽然轻哼一声，“明明担心得夜里睡不着，偏要在人前强撑。”
“咱们父子两个不是一样的？”
木羽正捧着新炖的川贝雪梨进来，给老太君盛了一盏，闻言笑道，“正君前两日做的酒蒸鲥鱼，殿下一气儿用了大半条呢。”
她将甜羹放在老太君手边，又悄声对墨钰道，“厨房说鲥鱼养在活水里，现捞现杀才鲜美，午时初会捞上来一尾做了送来安居苑。”
墨钰闻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老太君用银匙搅着甜羹，“璇儿吃鱼最挑，火候差一分都要皱眉。”
他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得用竹笼蒸，铁器蒸的总沾腥气。”
“儿臣记得。”
墨钰接过木羽递过来的热巾净手，“月前百花宴上倒是也有一道鱼，殿下都是把上头的油脂都刮干净了才肯吃。”
老太君忽然将甜羹往墨钰面前推了推，“你也尝尝，里头搁了枇杷蜜。”
见墨钰要推辞，老人家眼睛一瞪，”怎么，璇儿不在，连陪我吃口东西都不肯了？”
墨钰连忙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甜羹入口，蜜香里裹着微苦的药味。
他忽然想起什么，“老太君近日咳得厉害，不如把鲥鱼改成火腿炖的？酒蒸的终究性寒……”
“为父我还没老到要忌口的地步。”老太君轻哼了一声，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倒是你，眼底青影这么重，待会儿让琥珀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就在这儿歇个午觉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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