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
大乾皇帝和杜润都不禁为之一震。
二人的眼神中明显生出了几分难掩的错愕之色。
但更多的，则是二人的羞愧和难以言表。
他们没想到，一个刚刚失去了儿子的老妇人。
竟然敢面对他们，说出如此一句话。
这就相当于，老妇人在用她自己的性命，去保身为燕王的杨宁是正的。
可无论如何。
大乾皇帝的眼神中还是生出了几分坚持之色。
肉眼可见的，大乾皇帝并不想如此轻而易举的就放弃这个机会。
他想要，从这个老妇人的口中，再套出一些自己想要的话来。
“老妇人，您放心，我们绝不是”
大乾皇帝伸出手，刚想要开口找补两句。
可坐在二人对面的老妇人，就像是突然被打开了任督二脉一般。
老妇人褶皱的面庞中怒气十足，干瘪的胳膊此刻却迸发出了千斤大力。
不断将大乾皇帝与杜润二人往门外推。
刚刚从隔壁借来一块豆腐的李大牛夫人见状，眼神中同样生出了几分错愕之色。
她快步上前，连忙抓住了正在推搡二人的婆婆。
而后略显不满的沉声说道：“娘，您这是干什么，这两位都是从京城来的官人，您不能如此蛮横。”
说着。
那老妇人怒声一喝，眼神中明显生出了几分坚毅之色道：“不是，他们不是好人，是坏人，他们刚才问我燕王殿下入股赌坊是不是为了谋私利，是不是为了赚钱！
老妪这张老脸可以不要，老妪这条老命也可以不要，但是老妪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群外人，在老妪面前诋毁老妪的名声！”
此话一出。
前一秒还一只手抱着豆腐，另一只手劝着老妇人的李大牛夫人。
陡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她阴沉着脸，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那板豆腐。
而后只身挡在了婆婆身前，大手一挥，语气极为犀利的说道：“请你们离开我家，我家不欢迎对燕王不敬之人，连最基本的青红皂白的都分不出来。
只用那一亩三分地的死理强加于人，你们与漠北的那群蛮子根本就是如出一辙！
你们若是再不走，一会儿我宁可顶着宵禁，也要到燕王府，到燕王面前，告你们二人的状！”
这夫人的喊声相当有穿透力。
不一会儿的功夫。
周围的邻里街坊便纷纷涌了出来。
上百个街坊邻居，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堵在李大牛家门口的大乾皇帝和杜润。
刚开始，众人还以为大乾皇帝和杜润只是跑来找李大牛要债的债主。
可随着老妇人歇斯底里的呐喊。
他们逐渐对局势有了一个更为明朗的了解。
“这两个人是从京城来的，特地来找麻烦的！”
“为什么找麻烦？难道这李大牛不该死吗？”
“据说这两个是户部来的，今天过来就是要把燕王殿下给李大牛他妈的银子要走啊！”
“真是牲畜不如啊！”
“燕王殿下振兴东北，没有拿朝廷一分钱，可现在，燕王殿下自掏腰包的银子，朝廷竟然也不放过！”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朝廷？”
“来啊乡亲们，让这群朝廷命官都睁开眼睛瞧瞧，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说着。
越来越多的乡亲堵在了门口。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同样，向前推搡的乡亲也越来越多了起来。
杜润见状，脸色明显难看了几分。
随着越来越多的乡亲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杜润更是紧紧拉住了大乾皇帝的袖子，他沉声在大乾皇帝耳边说道：“黄大人，这周遭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就从当前的情况来看，东北宵禁在即，我们若是再被这群刁民围着，今晚可就要露宿街头了。
黄大人，抓紧脱身吧，老夫这就去叫东北的暗桩来！”
“不可！”
大乾皇帝被越来越多的乡亲推搡，可大乾皇帝却还是一脸坚毅的说道：“这是百姓的愤怒，这就是民心，朕必须亲自承受，你速速去找一家客栈，再给朕留一辆马车，朕会去客栈找你们的！”
说着。
大乾皇帝的眼神中明显生出了几分凛冽。
可杜润闻言，还是想要将大乾皇帝带走。
可还不等杜润伸手去拉大乾皇帝。
如潮水一般的人潮，便将大乾皇帝和杜润硬生生的挤分开了。
“诸位！诸位！我们不是来要钱的，我们只是想知道，汝等对燕王真正的看法！”
大乾皇帝怒声一喝，手上的动作不断。
同样是在乡亲们的推搡之中，硬生生的占据了一席之地。
“我们对燕王的看法，只有好的没有坏的！”
“对！没有燕王殿下，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你这狗官凭什么在这大言不惭的评论燕王殿下！”
“况且，就从当前的情况来看，你分明就是来抢银子的！”
“朝廷一分钱都不给燕王殿下，这已经是东北人尽皆知的事实了。
可现在，你们却还要把燕王殿下的银子给夺走，几百两银子而已！
难道偌大的大乾朝堂，连这六百两银子都没有吗！”
“东北沦陷几十年，大乾朝堂不管不顾，我们好不容易等到了燕王到来。
燕王殿下刚要带我们走上正规，大乾朝堂此刻又来捣乱，我们绝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
越来越多的百姓堆积在了李大牛的家门口。
越来越多的百姓纷纷振臂高呼。
看着那群情奋起的一幕。
大乾皇帝的眼神中明显生出了几分错愕之色。
如此凝聚的百姓，如此积压的民愤。
可见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东北的百姓一直都不甘处于漠北王庭的统治之下。
而是他们一直都想要回到大乾王朝的怀抱之中啊！
今日，燕王杨宁对他们来说。
是救世主。
而站在这里的大乾皇帝，也就是他自己。
则是当初将东北大地亲手推到漠北王庭之中。
是将东北百姓葬送于火坑之中的。
大罪人！
看着眼前的这些百姓，大乾皇帝心中不由得动容了。
所谓身前身后名到底有什么用？
连区区一地的百姓都无法安抚。
他这个大乾皇帝当的，又有什么意义？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
大乾皇帝的眼角陡然生出了一抹清泪。
大乾皇帝沉声一喝，冲着现场的所有百姓说道：
“若燕王在大家的心中，当真是十全十美的存在。
那我今日便不再多叨扰半句了，若现场没有任何一个人指责燕王，我不仅不收走李大牛母亲的银子，我还额外补贴白银二百两！”
大乾皇帝说着，直接从怀中掏出了自己带来的一个小锦囊。
可还尚不等大乾皇帝回过神来。
周遭的百姓便瞬间放下了激动和纷扰。
纷纷将目光放到了大乾皇帝手中的那袋银子上。
“京城来的，你若是敢口出狂言，我们今天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对！既然说了要给钱，就把银子放在这儿，然后你滚蛋！”
“理应如此，本应如此！”
百姓们纷纷开口说着。
大乾皇帝见状，还是颇为固执己见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可周遭围观的百姓，就只是淡淡的看着眼前的这位大乾皇帝。
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哪怕任何一个人，哪怕说一句话。
大乾皇帝见状，也不再继续负隅顽抗了。
他大手一挥，将手中的钱袋放下。
旋即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李大牛的家门。
见此一幕，李大牛的母亲则是踉踉跄跄的缓步走到那袋银子的面前。
她一把就抓住了那袋银子，而后重重的朝着大乾皇帝的方向丢了过去。
“拿着你的臭钱滚！老妪我就算是饿死，就算是冻死，老妪我也绝对不会拿大乾朝堂一分钱！”
说着，大乾皇帝便猛地觉得背后一阵酸痛。
但他却并未回头，只是顾自的向前走着。
走了没一会儿，便见到了眼前前来接应自己的马车。
车夫在见到大乾皇帝宛若丢了神一般，浑浑噩噩的朝着马车走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连忙上前，主动搀扶住了大乾皇帝。
“黄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没事儿吧？”
车夫一脸担忧的开口发问道，眼神中竟满是担忧之色。
而一旁的大乾皇帝闻言，则仍旧是沉默不语，只是朝着前面摆了摆手，示意车夫开车。
车夫见状，也不再多问什么。
只是一板一眼的按照大乾皇帝的意思，上马，开车。
直愣愣的朝着新鹤城内的一处客栈奔袭了过去。
……
当晚。
新鹤城。
燕王府内。
杨宁一边用着晚饭，一边津津有味的听着布衣卫的报告。
“殿下，综上所述，陛下今日确实是在李大牛的家门口，受到了上百名街坊的围攻，最后陛下落荒而逃，如今正在新鹤城内的一家客栈居住。”
布衣卫双手一拱，眼神中明显生出了几分坚决之色。
“可以了，今日不必再观察父皇的动向了，若是他们出了城，再派人去追查也来得及。”
杨宁深吸一口气，摆了摆筷子沉声说道。
“是！”
布衣卫双手一拱，不敢有一分一毫的耽误。
旋即，布衣卫便离开了燕王府。
而彼时的杨宁见状，则是眼神一撇。
用余光锁定了身后房门的一处阴影。
他冲着那处阴影低声说道：“去给李大牛的母亲和遗霜，再送一次银子，今晚的事儿，让他们就当做没发生好了。”
“可是殿下。”姜南风一袭布衣，缓缓从阴影中走出，眼神中明显生出了几分冷静的意思说道：“如此频繁的送银子，岂不是会让李大牛周遭的百姓心生嫉妒？
况且，就从当前的情况来看，李大牛的母亲和遗霜，俨然有了几分被排挤的意思。”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杨宁沉声一笑，语气中明显生出了几分阴冷之色：“李大牛又不是天生嗜赌如命的，还不是他的老娘和他的媳妇，不懂得满足，非逼着李大牛去做生意。
李大牛本就是一个田间地头的粗人，他压根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只是看到了互市区的有利可图，便不管不顾的放下地里的农活儿去做生意。
若是东北百姓人人都效仿李大牛一家的行为。
本王要将东北这北大荒改造成北大仓的目标，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实现？”
“卑职明白了。”姜南风闻言，先是微微一怔。
但很快，姜南风便心领神会的双手一拱，沉声说道：“所以说，燕王殿下之所以会如此偏袒李二牛的家人，并给出天价赔偿。
实际上，是为了要给东北的百姓敲响警钟，让东北百姓能够安分守己，不僭越自身的生计。”
“正是如此。”杨宁点了点头，眼神犀利道：“若不是李大牛的亲娘和媳妇逼他做生意，他也不会耗尽家产，更不会染上赌博，想要靠着赌博逆天改命。
难道你忘了，那晚李大牛在赌坊门口说的话吗？”
此话一出。
姜南风整个人都明显征了一下，而后冲着杨宁恭恭敬敬的拱手称道：
“不敢忘，这是燕王殿下特地让卑职去操办的，卑职不敢忘！
那晚，李大牛奄奄一息的躺在赌坊门前，只说了一句——让我去吧！”
“可见，能杀人的从来不是苛政、酷刑、”杨宁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复杂之色，沉声说道：“真正能杀人的自始至终，都是人心中无法抹去的贪婪！
所以，本王要你控制心中的贪婪，本王还要你学着，帮本王控制天下人的贪婪！”
“卑职明白，卑职定不辱命！”
姜南风双手一拱，眼神中明显生出了几分坚毅之色。
说罢。
杨宁便摆了摆手，示意姜南风下去。
姜南风见状，自然也是心领神会。
他双手一拱，不再多说一句话。
而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看着如此一幕。
杨宁心中思绪万千。
从当上这大乾燕王开始。
他的脑海中便始终有着许多私心的改造。
比如，建造前世一直就有的小区建筑。
比如，培养出一套百姓之间互帮互助的体系。
他本以为。
古代的百姓读书少，知事浅。
所以灌输新思想也好，还是命令做事也罢。
就算做不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那也应该是相当有效的。
可让杨宁倍感意外的却是，无论他如何操作。
却总是无法平息百姓心中的那股贪婪之念。
贪婪的念头一旦出现。
便很难再去销毁了。
“算了，先准备春闱考试吧，有了东北推进太快的经验，本王也就知道，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天下百姓了！”
说着，杨宁的眼神中明显生出了几分释然之色。
……
翌日。
清晨。
三辆马车一大早就离开了新鹤城的大门。
布衣卫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切，但他却并未着急汇报。
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同样站在城楼上登高而望的燕王杨宁身上。
看着燕王杨宁一脸释然的望着那三辆马车。
布衣卫略显迷惑的拱手问道：“燕王殿下，陛下.......啊不，黄大人和杜大人的车辇已经出了新鹤城，我们是不是应该派人跟着？”
“不必了。”杨宁淡然的摆了摆手，眼神中明显生出了几分坚毅之色道：“就从当前的情况来看，黄大人和杜大人一定是要去鹤城的互市区了。
既然如此，你们也不必在一旁行保护之事了。
毕竟，在如今的鹤城互市区内，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大乾人心生哪怕一分一毫的歹念！”
“卑职明白！”布衣卫双手一拱，语气坚毅的回应道。
而彼时的大乾皇帝，则是已经和杜润朝着鹤城互市区的方向奔袭了过去。
马车内。
大乾皇帝并未因为昨日的遭遇耿耿于怀。
反倒，他更见识到了燕王杨宁恐怖的民心收集能力。
这能力，是与生俱来的。
是与三皇子杨建朋党遍野的交友能力不同的。
也是一种，为数不多能将大乾百姓聚集在一起的能力！
上一个拥有这种能力的。
还是他这个大乾皇帝本人！
“黄大人，今日前往互市区，您可有什么期待？”
杜润深吸一口气，将一份折子递到了大乾皇帝的面前。
“期待？”大乾皇帝轻笑一声，接过折子，但却将折子直接按在了马车的座椅上。
连打开一看的意思都没有。
见此一幕，杜润不禁微微一怔。
还以为是大乾皇帝受到了昨天的刺激，这才会如此。
可大乾皇帝在见到杜润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之后，便直接大手一挥道：“放心吧，朕没那么脆弱，只是这互市区，本就是老六提出来的。
他若是没有能耐办好，朕还真不知道，这大乾江山还有谁可以仰仗了。
至于期望么，只要互市区的商品定价正常，官府代理的商会没有恶意的压价加价，这便是极好的了。”
大乾皇帝说着，嘴角流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
可尚不等大乾皇帝的话音落地。
随着三辆马车进入鹤城互市区的范围内。
一阵阵操着夹生汉语的叫喊声。
便瞬间灌入了大乾皇帝的耳畔，也让大乾皇帝心中最后一丝期望，全都落了空。
“今天的皮革全部七折出售，买十斤送一斤，买定离手，现买现送了！
错过今天不买，下辈子你也碰不到这么上呈的皮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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