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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的画技当然高了,不过我们两个学得不是很好。你们汉人卖的纸太贵,而羊皮又不像纸那样容易着墨!”严萍儿撅着嘴巴,有些悻然地回答。
帮家族做过生意的经验告诉施雷,少女说得是实情。纸张虽薄,重量却很惊人。半尺见方的一摞纸,往往比同等厚度的砖头还沉得多。并且那东西在雪域上鲜有人用,商贩们嫌其出货慢,压在手里又怕火怕潮。所以千里迢迢往雪域上贩纸卖,没有二十倍的赚头,根本不值得一干。
想到这儿,施雷拍着胸脯承诺:“明年春天,我一定让人运一批上好的纸过来,专门送给你们学画!”
他生于富豪之家,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豪气都能拿得出来,这点纸张的价钱自然没看在眼里。佟温吉儿却是喜出望外,看着施雷,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真的?你不怕赚不到钱了么?”
“愿车马衣轻裘…..!”施雷引用了半句论语,用力把下半句憋回了肚子内。这是子路当年对孔子言志时说过的话,“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蔽之而无憾!”读书的时候,施雷最喜欢的就是子路这种坦诚豪放的性格,不知不觉间,行为举止都受了他的影响。但跟两个少女说这些话肯定不合适,第一,对方不是他的朋友。第二,说完后,少女肯定又要追问他的马车藏在什么地方。
倒是龙霆实在,上前半步,低声向两位少女解释道:“纸在我们中原不像雪域上这么贵。大伙不愿意带,主要因为这边很少有人买。如果卖纸的人不把价钱提得很高,他一定会赔本。”
“我不会让朋友吃亏,如果你明年给我带两驮纸来,我套一头跑得最快的马驹送给你!”严萍儿最是豪爽,拍了拍龙霆的后背,说道。“我还会钻我家龙霆哥哥的毡房。”。
这话一出,龙霆又是满脸通红。两个少女大乐,都道汉人的男子居然比喀拉的女子还腼腆。嘻嘻哈哈间,四人越混越熟,不知不觉已经笑闹着走到了喀拉营地的最深处。
喀拉人部落中,藩王的地位尊崇无比,长老的地位次之,但长老的家却丝毫不比普通族人家奢华。唯一能把长老家的毡包与其他族人区别开来的标志是,在他家的十几个毡包的外围竖立着一圈没涂过漆的木栅栏,而别人家的毡包群外则连栅栏都没有。
客居严萍儿家的贝姨的毡包就在栅栏外,严长老,佟温吉儿和严萍儿及其他未成年子女和一干妻子的毡包混在一处。所有的毡包都是用白色毛毡包裹,顶部镶嵌了一片银色绸缎。只是因为风吹日晒,那白毡和绸缎早已失去原有的光泽,变得白中泛黄,仿佛上面浮了一层尘土。
“在栅栏上种着许多花的那个毡包就是贝姨住的,咱们偷偷溜进去,定能吓她一大跳!”严萍儿指着栅栏围出的院落后排一个外表看上去相对干净些的毡包,拉起龙霆的胳膊就向里边拽。
两个少年却说什么不肯与她胡闹,站在了栅栏外,请姐妹两个先进去通禀。严萍儿扯了几次,见龙霆和施雷无论如何不肯让步,只好嘟着嘴巴,殃殃地去了。
这一去,却是半柱香功夫才转回来。严萍儿自己觉得在客人面前失了颜面,有些不高兴的解释道:“贝姨可真罗嗦,她正刷洗茶具。那平日煮茶的铜壶,居然被她洗了三回…….”
佟温吉儿比妹妹性子沉稳,先向龙、施二人道了声歉,然后制止兀自喋喋不休小妹,替主人邀请远客入内用茶。
那贝姨虽然是客居长者,显然把这两个少女当成了她的女儿。所以龙、施二人进了毡包,即以中原人晚辈晋见长辈之礼问候。那屋中女子早已盛装相待,猛然见了家乡礼节,赶紧起身答谢。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嗓音却渐渐哑了。
施雷偷偷相望,只见一个身穿汉家衣衫的中年美妇站在自己与龙霆面前。从肤色上看,该女子年龄应该还不到四十。只是带着几分憔悴。
“二位贵客请上座,我这里很少有客人来,所以不得不花些时间准备!”妇人调整了一下情绪,用略带一些江南腔的中原话说道。
“是晚辈仓卒来打扰,还请长者见谅!”龙霆和施雷再次拱手告罪,然后才按宾主次序落了座。若是在中原,他们这么晚了来见一个中年妇人,对方肯定不肯准许入内。所以严萍儿口中所说的麻烦,在龙、施二人眼中却是再正常不过的礼节。虽然耽误了些功夫,心中却倍感亲切。
贝姨微微点头,对少年人知书达理的行为以示嘉许。然后随便问了几句旅途是否劳顿以及在雪域住得是否习惯的客气话,再次站起身,双手捧出了两个精致的天青色磁瓶来。
两个少女自从客人入帐后就不再说话,她们从来没见过汉人之间宾主相见的礼节,乍看之下,大为好奇。待看到贝姨取出从来不肯给人动的天青磁瓶,心中更是惊诧,两双大眼睛亮亮地瞪了溜圆。
此刻,被贝姨事先擦洗得甑明瓦亮,盛了水放于木炭火之上的铜壶已经隐约有声。贝姨抱着磁瓶走过去,拎住半边裙脚蹲了,然后把磁瓶于距离炭盆稍远的地方摆正。接着又慢慢地站起来,从柜子上取了一柄非常干净的银勺,在两个磁瓶其中之一舀出小半勺雪花一样白的精盐,打开铜壶盖子,轻轻放进了水里。
“要煮茶么?”龙霆心中暗自惊诧。自从进了毡帐,贝姨的一举一动都给了非常舒适的感觉。如果把两个少女比作草原上的湖水的话,眼前这个贝姨就是江南的一杆修竹,举手投足,都可以用“落落大方,仪态万千”八个字来概括。
贝姨回转身来,冲客人略带歉意的笑笑,以示对方稍等。然后就把心思转注于铜壶上。待壶中的水声稍大,揭开壶盖,用另一把银勺撇净水面上的细碎泡沫。接着,再次盖住了铜壶。
顷刻之后,壶中水沸声如落珠。贝姨再度掀开壶盖,此番却不撇水,而是用一把大铜勺将沸水舀出两大勺来,倒入事先预备好的磁碗内。随即,用一根竹夹子在水中轻轻搅拌,边搅,边用银勺从另一根天青色瓷瓶内舀了些细如碎米般的茶末,缓缓投入沸水之内。
此时毡包里已经是茶香四溢,不用喝,便已醺然。两个喀拉少女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耐心地去对付一壶茶,瞪大眼睛,小嘴都张成了半圆形。
对于少年少女的惊艳,贝姨却浑然不觉一般。一心一意地搅着茶水,待茶水“腾波鼓浪”时,方才停止了搅动,把先前舀出的两大勺水又重新加了进去,盖好铜壶盖子,把炭火拨得弱了,将养茶味。
当壶中的水再次发出淡淡的气泡声,贝姨缓缓起身,提了铜壶,在每个客人面前的细磁盏内倒了大半,然后给自己也倒了半盏,轻轻地把铜壶放下,举盏于眉间相邀。
不消说一个字,四名少年同时举盏相还。如此煮茶,作用已经不是解渴。座中四名年青人除了施雷这个自幼被家族当成希望来培养的豪门子弟,其他三人只是机械地随着妇人品茶、请茶的动作而举盏,随着妇人落盏的动作而直腰,只觉得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暗含节律,美如临风而抒臂,根本忘记了去品口中茶水是何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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