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括望着那道红色高亮的身影,握着空碗的手指轻轻收紧。
追上去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瞥了眼背后沉甸甸的尸体,老李头的头发还在颈间蹭着,冰冷的触感提醒着赵括自己还处于极危险的境地。
镜侍不在身边,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赵括明白,普通人是没有资格参与争斗的。
赵括放下碗,对着摊主点了点头,转身汇入人流,摊主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请命人命都是硬的,就跟臭石头一样,但可惜了,都活不长。
赵括慢悠悠走着,背上的尸体似乎沉了些,那只青黑色的手不再是偶尔蹭过腰侧,而是像挂在衣摆上的秤砣。
他顺着街道往城门走,脑子里飞速转着。
镜侍怕镜子。
至少是怕锦衣卫手里那种特殊的镜子。
被照到不仅会显形,还会牵连本体暴露位置。
这么说来,放任自己的镜侍在外游荡实在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的位置就会被暴露出来。
可怎么找?
赵括的目光扫过沿街店铺的铜镜,那些镜子里映着他背着尸体的身影,和其他行人的倒影混在一起,平平无奇。
或许…… 得用点不一样的镜子?
他想起镜之主周身流转的镜影,那些碎片能折射不同时空。
镜之渊,镜之渊,恐怕镜子就是最为关键的东西了。
夜风渐凉,街道两旁的灯笼开始稀疏,喧闹声也淡了下去。
快到城门时,连摊贩都没了踪影,只有城墙根下蜷缩着几个乞丐,看见赵括背着尸体走来,只是麻木地移开眼,连讨食的力气都没有。
“请命人出城。”
赵括对着守城的卫兵亮出腰间的木牌,那是请命人出城的凭证。
请命人的身份特殊,请命的时间也不确定,所以只要手持木牌,就可以在任何时间通行任何城门,所有人都不得阻拦。
也没有人会阻拦,毕竟尸体若是在自家门前诈尸,就有的受了。
卫兵瞥了眼尸体,又看了看赵括,没多问,挥手放行。
城门轴发出 “嘎吱” 的钝响,像一把老骨头在呻吟。
外面漆黑如墨,一道城墙隔绝了城里的繁华和城外的凄凉,赵括定了定神,朝着外面的黑暗走去。
将尸体丢到城外,是请命人的活计,但这个城外却是个模糊的概念。
是城墙外就算城外,还是一里之外算是城外,亦或是一百里才算是城外?
出发的时候占三和赵括讲过,城外只是一个概念,当请命人出城,自然会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城外。
赵括的脚刚踏出城门,后颈突然泛起一阵熟悉的眩晕。
和当初进入镜之渊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他猛地顿住脚步,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路。
青石板还是青石板,可鼻尖萦绕的却不是腐土味,而是义庄院里那股混合着石灰与朽木的气息。
赵括缓缓转头,身后的城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黑漆木门。
城南义庄的大门正敞开着一道缝,像只窥视的眼。
他竟又站在了义庄门口。
赵括眉头微蹙,指尖在尸体冰冷的手背上碰了碰。
那触感真实得刺骨,绝非幻觉。
整座镜城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天地间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连灯笼里的火光都凝固着,不摇不晃。
“镜面世界……” 他低声自语,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镜之渊的规则果然处处是陷阱,所谓的 “出城” 恐怕只是让人到达了一个镜面世界之中。
那背上的尸体想要丢出城外,估计……只是占三并没有说这些,想来进入镜面世界只是一个概率性事件。
而之所以占三不知道镜面世界的存在,想必是因为那些进入镜面世界的人,要么是玩家,要么,都死了。
赵括定了定神,抬脚走进街道。
方才喧嚣的夜市还维持着繁华的模样。
糖画摊前的青石板上,那尾鳞爪分明的糖龙凝固在龙首衔尾的瞬间,糖浆泛着冷光,却再无一丝甜香。
戏楼二楼的花旦水袖悬在半空,唱腔仿佛被掐断在喉咙里,只有口型还僵在 “情痴” 二字上。
卖馄饨的摊子冒着白气,锅里的馄饨浮得正好,可那白气纹丝不动,像是画上去的雾。
光影依旧流转,灯笼的光晕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却因空无一人而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就像闯进了一座精致的蜡像馆,所有的热闹都是假的,只有寒意是真的。
赵括没心思细究这些静止的景象。
他很清楚,镜之渊的考验从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回到了这里,必然有其用意。
他调整了下背上的尸体,依旧朝着记忆中城门的方向走。
脚下的青石板发出 “踏踏” 的声响,在死寂的街道里格外清晰,像是敲在空荡的鼓面上。
路过青楼时,他瞥了眼二楼敞开的窗,锦缎衣裳的公子哥还搂着歌姬。
可却看见那歌姬的眼珠竟微微动了动,瞳孔里映出的不是公子哥的脸,而是赵括背着尸体的身影。
赵括脚步未停。
就在他快要走到先前城门位置时,背上的尸体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了个身。
紧接着,一个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根响起,断断续续,带着股尸臭。
“娃…… 娃…… 我…… 饿……”
声音不大,却让赵括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
他低头看向肩膀旁老李头的脸,尸体的眼睛依旧灰蒙蒙的,嘴巴也没动。
可那 “饿” 字的尾音还在耳边盘旋,带着种贪婪的、干燥的味道。
城门就在几百米之外。
赵括没有犹豫,任凭背上的尸体如何颠簸,脚步丝毫未停,甚至加快了速度,朝着那扇门冲去。
“嗬…… 饿……”
尸体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断断续续的气音,而是带着一种粘稠的渴望。
赵括能感觉到背后的躯体在微微蠕动,那两只青黑色的手不再是无力地垂下,而是缓缓抬起,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脊背,留下刺骨的寒意。
就在他距离城门只剩几步之遥时,那双手突然猛地探出,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赵括对这种情况丝毫不意外,而是直接屏住呼吸,继续向前。
只是那力道大得惊人,青黑色的手指像铁钳,指甲几乎要嵌进颈侧的皮肉里。
背上的尸体似乎彻底苏醒了,头颅微微抬起,冰冷的脸颊贴在了赵括的后颈上,腐烂的气息喷在皮肤上,让人头皮发麻。
“冲出去!” 赵括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用尽全身力气,顶着脖子上的蹂躏,朝着城门最后的距离猛冲。
“出去,你就真的死了。”
就在赵括即将冲到城门下的时候,一个平淡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突然响起,像一块石头投入湍急的水流。
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喉咙里的窒息感,让赵括的动作猛地一顿。
赵括缓缓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城门下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形中等,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
他见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踩在静止的光影节拍上。
周围凝固的灯笼光晕在他周身微微晃动,像是在为他让路。
直到走到赵括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他才停下脚步,对着被尸体钳住脖子、脸色涨红的赵括,微微拱手,语气平淡无波:“在下宋齐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括背上还在蠕动的尸体,又落回赵括脸上,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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