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有一种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烂殷红。黄泉路上,仅盛放此花,名曰曼珠沙华,又曰彼岸花;此花,花开无叶,叶现无花,花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
在黄泉路上大批大批绽放着的彼岸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因其红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也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传说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前生的记忆。
佛语有云: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注)
这个故事,或多或少关于这种尘世间最凄美的花,且看——
漫无边际的黑暗,空无一物的异度空间。
她,一身白衣,亭亭玉立,宛若一朵盛放在暗夜里的白莲花,圣洁,而妖娆。站在黑暗的中央,一束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的白光照在她身上,仿佛舞台上的追灯,只是这儿并不会有观众吧,想了想,她莞尔一笑。
这儿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她暗自思量,我不是出车祸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儿?难道……世间真的有鬼神?想着,突然一阵袭人的阴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她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抱紧了双臂,手触到身上的衣物,是一层薄纱?她低头一看,身上穿的竟是一袭如雪的白衣,裹胸及地长裙,外面套了一件长长的薄纱长袍,宽大的衣袖,古装?这到底是哪儿?
她举目四望,入目皆是漫天的白雾;抬头看天,没有天空。这儿除了她脚踏的地面,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女子,随我们来。两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同时响起。
转身,两个男子在一眨眼的功夫出现在她身后,她抬头一看他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生生咽下了即将逸出的惊恐尖叫,他……他们没有脸,不,应该是说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空空白白的脸。“我们是黑白无常”,他们看着她,平静地说。其实她看不到他们在“看”她,她只是感觉他们在看她而已。
黑白无常?她真的来到阴曹地府了?世间真的有鬼神吗……有太多的疑问,她不知从何问起。就在那一瞬间,她似乎被封了五音,出不了声,周围的一切变化她也无暇顾及了,只是双脚似乎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使得她尾随黑白无常前行了。
可她心里还是明澈的——眼前的黑白无常与生前听到的传说是相去甚远的。她生前听到的传说,黑白无常是阴间的灵魂接引官,传说中的黑无常一脸凶相,身着一身黑衣,头顶的黑色长帽上有“正在捉你”四字,而白无常则笑颜常开,身着一身白衣,头戴一顶白色长帽,上有“你也来了”四字。可是,她眼前的两位无常,观其背影,分明是一副俊朗的文质彬彬的模样,其实刚才一看,他们脸部的轮廓其实很美,她甚至想,如果他们的五官齐全的话,会是器宇轩昂的优秀男子。如果黑白无常都跟传说中的差之千里的话,难道传说中冥府的阴森恐怖是人们对死亡的极度恐惧而杜撰出来的?难道自己现在要去的冥府,会是天堂般的美好?
女子,随我们来吧。
黑白无常再度发出这个声音之时,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离开了那个黑暗得没有尽头的地方。现在的自己,走在一个长长的阶梯上,阶梯是向下倾斜的,大约只有一米宽。这条路是一种说不出名字的石材铺成的,踩上去的时候,会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要逃离的情绪。但是,这条路似乎有一种魔力,能诱惑人忘记自己身处的地界。所以,当她下意识抬起头时,看到的,阶梯两旁是——她震撼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也从来没有任何描述过,“火照之路”,竟是这般的摄人心魄。同时,她也明白了,这是黄泉路。是的,走黄泉路的人,有谁还能回得去人间,告诉别人,曼珠沙华铺就的火照之路,是如何的惊心动魄?曼珠沙华,果真是黄泉路上唯一的色彩吗?
妖异浓艳得近于红黑色的花朵,曼珠沙华,在这段似乎无穷无尽的黄泉路上妖娆地绽放,一株株,一朵朵,紧紧相依,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罅隙,沿着黄泉之路,不断地向前延伸,连成了一片血色的汪洋。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如同身重剧毒行将就木的人吐出来的污血,让人如此几近崩溃。
感觉脸庞冰凉冰凉的,她伸手一抹,流泪了?为什么?是为眼前这花叶生生相错永世无缘相见的彼岸花吗?泪水默默地流着,悲伤莫名的包围着她,她记得,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是引魂之花,能让亡魂忆起前生的点点滴滴,可为什么她此刻什么都记不起来,却一直有悲伤使她流泪,为什么?
仙子,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只要你想得起一点点,我们立刻前往冥王殿前,我们不去驱忘台……一个悲恸的声音,是前面引路的黑无常,他停住了脚步,僵直着背。
“黑无常,不可造次,天机不可泄露!”对黑无常反常的话,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白无常已经大声喝止了黑无常。
她不明白,不是每个灵魂都要去冥王殿了断生前恩怨情仇,清算所积之德所造之孽,判定六道轮回应何去何从了,才能前往驱忘台喝那碗孟婆汤进入轮回之道的吗?为什么一切都与她原先知道的不一样?
黑无常唤她“仙子”?是的,她分明听到了。黑无常的弦外之音,是他们相识?并且是她忘记了什么?其实最令她不解的是,黑无常为何唤她“仙子”。方才初见他们,他们只称她“女子”,毫无一丝情愫的称呼,而……在路过彼岸花之后,黑无常竟突然情绪大变了,为什么?是因为他以为她是“仙子”与彼岸花有密切关系,还是彼岸花没能唤醒她前生的记忆,而她的前生与他话中的“仙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为什么她对这个称谓,有几分熟悉,却也有几分不安?她的前生是不是什么仙子,是不是跟冥府中的神神鬼鬼有纠葛,她不知道,因为一切无从得知,因为白无常的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将所有秘密封印了。
一切,似乎都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可是,黑无常说出那些话时,她虽只看见他的背影,可她分明感觉他身上氤氲着一份浓浓的哀楚……想着走着,不经意一抬头,原本以为没有尽头的黄泉路竟到了尽头,在她双脚踏离了阶梯之后,脚下瞬间浓雾缭绕,不自觉回头一看,方才走过的那段路在血红的曼珠沙华中隐没了,等她再回头时,前面引路的黑白无常也消失了。这又是怎么了?
雾气轻轻地包围着她,湿湿的凉凉的,她又感到了几分寒意。环顾四周,浓雾慢慢散开,一切看在眼里都是淡淡的,就像国画中模糊的远景。不远处,有一个六角亭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六角亭边,是一条河,河面宽阔,河上架起一座石桥。沿着河此岸的是红红的彼岸花,在薄雾中妖娆多姿;而河彼岸,却是白色的彼岸花,白得灼人双眸,似雪非雪胜雪,佛典中也说曼珠沙华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渡过忘川,见白色曼珠沙华,恶自去除,便转世轮回了,这该是“人之初,性本善”的最好诠释吧。这是一个很恬静的画面,她心中竟有几分眷恋。
一阵风吹过,眼中有几分涩涩的,是沙子迷了眼,她努力眨眨眼,等她双眼明晰之后,眼前的一切又变了。妖艳的曼珠沙华丛中,一个一个人,不,一个一个灵魂,正穿过薄雾,慢慢,慢慢地飘过来;每个灵魂的脸上,都有着不同的神色。有的环顾四周,神色惊惧恐慌;有的目视前方,神情木然;有的垂着头,独行踽踽;还有的,竟面露喜色,冁然而笑,这是不是就是含笑九泉了……她不懂,为什么每个灵魂脸上都有着迥然不同的神情?同一个地方,有人满脸惧色,而有人却能笑容可掬,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立在原地,只见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朝着前方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六角亭飘过去,有些低着头不看路的,居然向着她走过来了,眼看正要撞上来了,她正要闪开时,那些灵魂竟然穿透她的身体而过了,她一阵后怕。可不知怎地,她也不由自主地随着过去了。
离六角亭越近,她的心越感到不安。六角亭的牌匾上书“驱忘台”,亭子很大,却不似她生前所见的琉璃瓦的屋顶,漆成大红色的柱子;这个亭子,六根未经雕琢的树干支撑着一个茅草的屋顶,很简单,甚至简陋,却给她一种感觉,这是一个古朴简单却有一股仙气的亭子,这个想法令她感到好笑,亭子,原来也是仙气的么?
六角亭中央,坐着一个孩童,约摸五六岁的光景,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袍了,腰间系了一根白色的腰带。小男孩安静地坐在亭子中央,神情专注地看着他面前的一个宽口青铜锅,好像在做着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了,可奇怪的是锅下没有生火,锅里却冒着烟。她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亭中人,大惑不解,为什么一个几岁的孩子,身上会弥漫着这样专注的神情,还有一股淡淡的无奈。
亭边,河畔,石桥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她不知要如何,只得往队列上靠。队伍前,站在六角亭的鬼差,他们正从那口青铜锅里舀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递给将要过桥的灵魂。她心中瞬间明瞭,喝孟婆汤,忘却前生事,过奈何桥,进入六道轮回。
“莫再看了,过来吧,你与他们本不是一道的。”一个稚嫩而沧桑的声音响起。她回过头来,错愕地看着亭中的孩子,他在跟她说话吗?驱忘台,不该是孟婆司职的吗?为何是一个……小孩儿?
“过来吧,我说的是你,我等你很久了。”男孩再度开口,神情淡淡的。
她嘴角牵了牵,缓步走进亭中,既来之则安之吧,看看这个老成的小男孩可以做什么。走近他,她才发现,天!这个孩子,为何长得如此标致,婴儿般吹弹可破的皮肤,柔和的脸部轮廓,圆圆的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子,直挺的鼻梁,樱桃般的细致双唇。才几岁,就如此貌美,要是长大成人,还得了?可是,一个男子有如此美貌,是福是祸?其实,她最震慑的,是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气质,如清风般沁人心脾,却又不着一丝痕迹。
“我不是孩子!”男孩脸有点红,辩解道,“我是孟婆!”呵,这个会脸红的才是活人嘛!她心想,呵呵,挺可爱的孩子!
嗯,不对!孟……孟婆?她真想喷饭。还好现在没有饭给她喷,好糗!她肯定现在自己的神态十分不雅,下巴说不定已经掉到地上了。
等她再度反应过来时,啊,他会读心术。她心里一怵。
“世人皆喜自作聪明,又喜被表象迷惑,沉溺于斯,不得解脱。”他已经恢复到最初的淡然了,“你虽转世为人,可生生灭灭,循环往复,亦不该被你所处之世所累,切记,不可被已逝之教化所累。你既可来此,说明你生前所受之教化已不复立身,切记,‘有心无相,相随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不可被“相”所迷,返回正道方可奏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懂,“有心无相,相随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不是出自佛经,说人的面相的吗,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情境对她说出来?不可被已逝之教化所累?他到底什么意思?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话说完,他的身体竟慢慢地变得通体透明,消失了。
“你回来,把话说清楚,我求你!”忍不住大声喊道,也顾不得会不会惊动旁边的灵魂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无端端地入了阴曹地府,被黑白无常带到了这,这风景如画的忘川河畔,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告诉她他是孟婆,还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现在又把她抛在这儿,有没有人可以告诉她这一切是为什么。
思想间,在那位“孟婆”消失的地方,又渐渐显现了一个人,一个妙龄女子,也是一袭淡蓝色衣裙,娉婷婀娜。她笑盈盈地安慰她,“莫惊慌,走了一个,必会来一个,世间本是如此平衡着的。不可执念过重。”
她平复心情,把注意力调转,“难道你也是孟婆?”
“是的,我也是在驱忘台司职的孟婆。”她依旧笑靥如花,眉眼间温柔似水。
这阴司,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到底有几个孟婆?她不再开口,既然他们懂得读心术,她何必白费力气说话。
“驱忘台,乃孟婆掌管。而孟婆,并非你生前所听到的传说那般,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妪。”妙龄女子孟婆独自开口解释道,“孟婆,只是冥府的一个职司,仅此而已。冥府的孟婆有七七四十九人,方才那位是无涯,我是无忧。”
原来如此。她看着眼前的女子,无忧,倒是十分贴切的名字。
只见无忧的纤纤素手端起一只白玉碗,舀起一碗孟婆汤,递到她面前,“来,饮下孟婆汤,遗爱忘情,转世去吧。”
她犹豫着,不敢接过来,遗爱忘情,真要如此吗?他呢?一年前,他也是来过这儿,喝下这碗忘情汤吗?“我想见他。”她看着无忧,恳求道。
“他?罢了,见又何妨,你们的尘缘已尽,且让一切随风而逝吧。”无忧淡淡道,脸上不再笑意盈盈,“况且,我亦帮不了你。”
“你要我如何让一切随风?他等了我六年,整整六年了,到最后却又因我而死,这番深情,你叫我如何忘怀?”她想起一年前先她而去的他,悲伤满怀,“起码,请你告诉我,他转世何方,过得好不好?”
“请恕我无可奉告。”无忧竟满是歉意地看着她,想了想,又道,“你随我来。”
她随着无忧来到一块巨大的奇石前。奇石高约十米,宽两米多,石上右侧刻有“三生石”三个碗口大的篆书,其余的地方空白一片,看不到只字片语。无忧伸手往石上一挥,衣袂飘飘,掠过之处,像破碎的星光撒在了石头上。石上出现几行字: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
费力地看完石上的字,她心一凉,轮回!轮回!难道她只能一生复一生地轮回,而留不下一丝痕迹吗?既然如此,轮回,有何意义?
“一切命中注定。你我皆有各自缘法,只须听天由命,终有一日,必将出离轮回。”无忧在她身后劝告道,“饮下孟婆汤,种种苦痛可除,你可安心轮回。饮吧。”
“不!”她坚定地拒绝道,她不要这样的让自己的灵魂一再受苦,既然如此,何不让她魂飞魄散了?
“你不是想见他吗?只有进入轮回,你们才有相会的一天,否则,他将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你说的是真的?”
“我什么都没说。饮吧。”无忧的神情趋向无止境的平淡,只是眼神有几分迷离。
是真的,无忧说了,确实告诉她了!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妙龄的孟婆,她选择相信她。接过白玉碗,满满的一碗忘情汤,甘、苦、辛、酸、咸,清水般的忘情汤,为何你每一种味道都刻骨铭心。
她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喝下去,生前的一幕一幕潮水般,在她的脑海里逐一倒退,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任凭哪一样,不是她深深眷恋的所在?可如今为什么一点一点慢慢地淡去,如此,转世纵使相会还能如何……不!她把喝了一半的孟婆汤重重地摔向地上。
“不!”无忧一声惊呼,“拦住她!”鬼差随即出现,抓住了她。可那半碗孟婆汤,覆水难收。白玉碗碎了一地,孟婆汤撒在了路旁殷红的曼珠沙华上。
她盯着无忧,挣扎着,“你骗我!你骗我……”意识慢慢抽离。
“对不起,仙子。”无忧双眼迷蒙,“请你原谅我。”
她奋力地挣扎着,鬼差一个不留神,被她挣脱了,她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曼珠沙华丛中。“仙子!”耳边又是一阵惊呼,不,我不是什么仙子,不知为何,此刻她打从心底拒绝这个称呼。
左手腕凉津津的,是白玉碗碎片插入了她的手腕,她睁开已经迷蒙的双眼,看见一抹嫣红,曼珠沙华,你为何这般颜色,是否离魂泣血,给了你这份妖妍?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滴进了她的额上、眼里、嘴里;曼珠沙华,你流泪了,你为何流泪?
她意识全无,再度堕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注:彼岸花的资料来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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