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参差掩画楼,晓莺啼送满宫愁。
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
我倚在窗前,在心底默默吟诵出这首《宫怨》,似乎终于能体味到一丝个中真意。此时此刻的我,仿佛全然卸下了我自前生带来的独立女性应有的骄傲,成了这后宫中三千佳丽中平凡的一个,等着那个不知是否该称为夫君的人的到来。
这是我进宫的第七天。孤月痕说我要做的是去赢得皇帝的万千宠爱,可这七天来,我连皇帝的影子都没看到,谈何容易。
这个同德帝,做王爷的时候,有一个正妃,一个侧妃,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入主皇宫之后,睿王妃自然封为皇后,侧妃成了四夫人之中的贤妃,而侍妾封为婕妤,又从宫外全国各地新揽进了十二个正值芳华之年的佳人。而我,不幸正是这十二个人中的一个,与其余的女子不同的是,我是圣旨点名直接进宫的,而她们是经过层层选拔而来的。
“美人,”悠儿替我梳好发髻,低声唤起我的注意,讨好地道,“您真好看,特别是您额头这朵花儿,居然是与生俱来的,奴婢想您一定是天上的花仙女下凡。”悠儿是我头一天进宫时,太监总管瑞公公拨给我的宫女。悠儿才十三岁,因家境贫困,被选进宫,她只比我早进宫两个多月。
我笑了笑,自嘲道:“是吗,有人还说我这眉间记是天煞孤星转世的标记呢。”
“哪个说的这些昏话,美人天生丽质,是正宫娘娘的命……”
“悠儿,在这个地方,你要知道,有什么话该说,有什么话不该说。”听她说得没了边儿,我语气稍重地喊停她的话。这话要是给有心人听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美人教训的是,奴婢以后不敢了。”悠儿脸红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又说,“是时候传早膳了,奴婢……”
“免了,你先退下,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柔声说道。
其实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我骗不了自己,尽管我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来,但我仍旧无法接受这个“妾”的身份,以及那个即将到来的事实——做他真正的女人。
不见他也是好的,我需要时间逼自己向这个既定的现实低头。但是皇帝却似乎又不愿意让我安安静静被淹没在这后宫之中。反而他,是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因为我一进宫,他见都没见我一面,就传旨将我连升三级,从七品的御女升至四品的美人。
进宫那天,易寒萧将我送到宫门前,交给训导嬷嬷。嬷嬷将我带到承幸宫,我刚下了轿,瑞公公带着圣旨到来,圣旨内容便是封御女顾心离为美人,赐住挹秀宫。于是,我便在十一个女孩和几个训导嬷嬷以及太监们的各色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中,跟着瑞公公离开了承幸宫。
按照宫里的规矩,我们安置好之后要去拜见太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但是傍晚时分,皇后娘娘忽然胎动,临盆在即,我们也就无法成行了。
当天夜里,皇后娘娘产下皇子,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儿子。举宫欢庆,人人有赏,只是不知谁家欢喜谁家愁了。生产后的皇后娘娘要坐月子,而召见我们这些新人的事也拖延了下来。
因此,到目前为止,我进宫这七天,除了上午有一个时辰是去承幸宫跟训导嬷嬷学规矩,其余时间都是待在挹秀宫这一方天地里。不,准确地说是我的房间里。挹秀宫并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宫殿,只是目前只住了我一个人罢了。而在这深宫内院里,处处都是规矩,一不小心就落人话柄,我也不能像在玄洲长怿侯府那般自在,天天待在院子里看云看风荡秋千。
时候快到了,我草草吃了点早饭,前往承幸宫学规矩。
从挹秀宫到承幸宫还有一段路,我和悠儿徒步走过去,路上遇见一些宫女太监,都纷纷给我行礼。我实在不习惯这些跪跪拜拜,让悠儿随我加快脚步,可没走两步,看见静贤妃从前面的廊角转弯过来了。进宫那天,我远远看见她,是训导嬷嬷告诉我她的身份。我脚下是一个岔道,如果我要避开她,也容易。
“美人?”身后的悠儿见我停了下来,有些不解。
“悠儿,我们去拜见贤妃娘娘。”我决定会一会她。
迎上前去,我恭敬下拜:“臣妾叩见贤妃娘娘。”
“这位是……”静贤妃的声音软绵绵的,却不做作。一旁的宫娥低声提醒她:“娘娘,是新晋的顾美人,七日前进宫的。”
“妹妹请起。”一双柔荑伸到我面前,静贤妃亲自扶起我。
“谢娘娘。”我谢过她,抬起头来看着她,微微一笑。她身形清瘦,柳眉丹凤眼,右脸一颗细细的泪痣。
她浅笑着,眼眸清浅,细细端详着我:“姓顾……妹妹是玄洲人士?”
聪明,懂分寸,这是她问出这句话后我对她的印象。我新进宫便受封,目前,在所有人包括我自己看来,都跟我的姓氏有关。知道也瞒不过,我颔首:“回娘娘的话,是的,臣妾的父亲是长怿侯。”
“好。”她也不惊讶,只是牵过我的手,亲切地说,“妹妹这是要往哪儿去?”
“禀娘娘,臣妾去承幸宫学规矩。”我如实说道。
“嗯,好,那本宫不耽误妹妹时间了,去吧,得空的时候到玄静宫坐坐。”静贤妃的邀约倒让我有些意外。面上不表,我淡淡笑着答应,恭敬告退。
“悠儿,静妃娘娘她……”我刚想开口,悠儿便知晓我的问题,压低声音回答道:“美人,静妃娘娘是光禄大夫孙大人的长女。奴婢听说,皇上登基前,她曾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小产过,是个男胎。有人说是她想扳倒皇后娘娘,结果自作自受……”
我扭过头,看着个嘴无遮拦的小丫头,无奈地警告她说:“你进宫不到三个月,哪儿听来的这些闲话?”
悠儿抿了抿嘴,垂下了头,不说话了。
来到承幸宫,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我了。曹嬷嬷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准备开始今日的“课程”。
此时,人群中有人发难:“曹嬷嬷,大家在这儿学的是规矩,偏偏顾美人无视规矩,姗姗来迟,难道不该罚吗?”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我循声望去,看见董才人正挑衅地看着我,一双杏眼睁得圆圆鼓鼓的。董才人是左相董寿的孙女儿,在我们这批新进宫的女孩里本是品级最高的,因为我进宫那天连升三级,才位于她之上。
我心中一冷,好好待着比什么不强,一定要闹得鸡犬不宁吗,我品级高她一级,她揪我的错,能捞到什么好处,不带这么找存在感的吧。我缓步走过去,一众美女给我让开了一条道,来到董才人跟前,我淡淡地说:“心离在路上有事耽搁了,耽误了姐妹们的时间,是心离的不是,不知道董才人认为心离该如何弥补?”先给她几分薄面,看她知不知进退。
“曹嬷嬷,您是宫里的老人,”董才人拿着三分颜色开染坊,骄傲地喊着曹嬷嬷,“皇后娘娘当年学的规矩都是您来教的,您老以为顾美人该如何责罚?”
曹嬷嬷不卑不亢地说:“奴婢斗胆,还请董才人定夺。”
“你……”董才人也不笨,听出了曹嬷嬷的言外之意,只得悻悻地住了嘴,恨恨地看着我,退到一旁去了。
我感激地看了曹嬷嬷一眼,她视若不见,招呼大家各归各位。不知道碍着我的身份家世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曹嬷嬷一直对我很客气,我进宫那天也是她亲自来迎接的。她是宫里的老人,连太妃娘娘也得敬她几分。
经此小小插曲,一切又恢复正常,我们不知疲倦地重复学着跪拜走路进餐的细枝末节的礼仪。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众人解散的时候,齐阳来的郭采女凑到我跟前,说:“美人姐姐,你的眉心记画得真好看,妹妹可以到挹秀宫跟姐姐学一学吗?”
“哼,东施效颦。”董才人自我们身边走过,冷哼一声。郭采女的脸顿时寒了下来,原本的一脸企盼化作一脸委屈。
“董才人请留步。”我扬声一喊,周围准备散去的人纷纷回头看了一眼,又纷纷快步离去。
“不知顾美人有何吩咐?”她退了回来,一脸轻蔑地看着我。
我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说:“不知我们是否有些误会,董才人不妨说出来,解除心结,你我和平共处才好。”
“我看没这个必要了,我不屑与你这样的人为伍。”她自傲地说了一声,不容我多想,转身离去,临走还不忘在我耳边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荡妇!”
我一惊,很费解,这个称呼很恶毒,我与她不过初相识,她怎知我是怎样的人,又处处和我过不去,看来我得找机会查查她才是。
压下这个疑问,我转向郭采女,微笑道:“妹妹要去挹秀宫坐坐吗?”
“不,不了,”她绞着手中的帕子,怯怯地说,“谢谢顾美人的好意。”说完便急急地走了。
看着她瘦小的身影慢慢走远,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郭采女是一个七品县令的女儿,才十四岁,不知道是怎么被选进宫的,看她畏畏缩缩的样子,我心中一阵悲凉,十四岁的小女孩啊,生命才刚刚开始而已,就这么葬送在这个人情淡薄的樊笼之中。
走在回去的路上,看着高高的红墙几欲遮天蔽日,蓝天白云也变得更加渺远,我深呼吸一下,垂下头,快步往回走。
注:本章引用《宫怨》,唐,司马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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