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宫前，一水儿的太监纷纷拜倒在我的脚下：“奴才叩见昭仪娘娘。”
我伸手在空气中轻轻一抬，平静地道：“平身。”看着紧闭的御书房，我又问，“皇上呢？”他一大早派人来传我下午觐见，此时不应该不在。
几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干瘦的太监站了出来道：“禀娘娘，皇上在里面。娘娘，娘娘请留步。”
“大胆，竟敢拦昭仪娘娘的路。”悠儿上前，喝止太监。
“悠儿。”我轻声唤她，怕惊扰了御书房里的人，又蹙眉看着眼前这个拦着我的太监，不解地问，“是皇上召见本宫，不知道公公此举何为？”
他从容跪倒道：“奴才不敢，只是皇上吩咐了不许打扰。”
看着这个淡静的小太监，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对他说：“既然如此，还请公公安排。”
他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建议道：“奴才惶恐。皇上料想还需与两位大人商议一些时候，娘娘不若到前方的怀素亭稍作歇息，等待皇上传召。”
“还是公公想得周到。”我上前亲自扶起他，暗暗在宽大的袖子的掩饰下将一个玉镯塞进了他的手里，他还没来得及站直的身子怔了怔，抬头看了我一眼，继而收下。我满意地笑了，接着说：“有劳公公为本宫引引路。”
“是。”他垂首道。我回身扫了一眼其余的太监，不出所料地，他们都是一脸压抑着的嫉恨神色。
怀素亭就在乾德宫里，与御书房相隔不过数十步的路，根本无需带路，我只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笼络明宸身边的人而已。
“不知公公是哪里人士，如何称呼？”看着弓背走在身侧的太监，我开声问道。
“奴才高大全，娘娘可以叫奴才小全子。奴才有幸与娘娘是同乡，祖籍玄洲，只是在娘胎里便随爹娘来京城寻生计了。”
高大全？我看他瘦小的身形，看来他父母对他也是寄予厚望的，只是没想到进了宫，能不能高大全都不重要了。“令尊令堂可还好？”我随口问道。
“谢娘娘关心。”小全子轻叹一声，“只是奴才的父亲福薄，去得早，家中剩长年缠绵病榻的老母亲，以及一个不争气的兄长，有个姐姐已经出嫁，也过得不好。”
“苦了你了。”我站定，转过身看着他，“本宫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奴才谢娘娘吉言。”小全子再次跪倒道。我示意悠儿扶起他，道：“有劳公公引路了。你在御前伺候着，丝毫不能懈怠，快回去吧。”
看着小全子走远，悠儿扶着我在怀素亭里坐定，欲言又止。我笑了笑，问她：“怎么，有事要问我？”
“不。奴婢很开心，”悠儿却面露喜色，“娘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开始的时候娘娘一直不爱出门，奴婢还以为娘娘与世无争，想默默无闻地了却残生，不想没过一个月，娘娘居然成了九嫔之首，现在娘娘步步为营，开始笼络皇上身边的人了……”
“我发现一件事，很奇怪，”我忍不住打断悠儿，“悠儿和小全子都说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按说应该没有进过学堂，可是说起话来文绉绉的，难能可贵呵。”
“娘娘……”悠儿睁大眼睛看着我，住了嘴。
由悠儿一个人在那儿忐忑她自己的学识，我站了起来，走到一边，看着远处门窗紧闭的御书房，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不知道如今正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是好是坏，明宸说的不会让我看轻了他，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一夜之间又晋升了，从四品的美人升至二品的昭仪，成为九嫔之首。在皇帝的老婆中，我仅次于皇后娘娘与贤妃娘娘，排行老三了，因此，我也成了皇宫里极特别的存在。
在明氏皇朝的宫闱历史中，也不乏民间女子被皇帝看中，一夜之间从民女变成贵妃的；但是像我这样，进宫第一天连皇帝的脸没见着就连升三级，见皇帝第二面，仅侍寝一夜又成了九嫔之首的，绝无仅有。而更重要的是，我根本没有侍寝，彤史上如实地记录了明宸到挹秀宫不足半柱香时间，且从房中传出争吵声一事。这也是宫里的主子奴才们议论纷纷的原因。
都几天过去了，我似乎还能从每个人的脸上看见一脸的八卦神色，或许吧，争宠的想知道明宸是真宠我，还是为了笼络我身后的长怿侯府；看热闹的呢，纯粹了看热闹罢了，毕竟宫里从不乏佳人，子嗣才是宫妃的依靠，而我这个处子昭仪，只怕恩宠不得长久吧。
不过，于我而言，无所谓了，因为……我只求功德圆满时全身而退。
过了许久，御书房的门终于开了，一前一后出来了两个穿着朝服的人，接着身穿白底淡青龙纹龙袍的明宸也走了出来。待我看清走在前面的两人的容貌时，我惊得打了一个趔趄——是他们俩，沈默和易寒萧。明宸他想干什么？
“娘娘，您怎么了？”悠儿惊呼，从身后搀着我。远处的三人闻声纷纷转头望了过来，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但是我看得见一个很明显的举动——沈默和易寒萧两人准备迈步离开，却被明宸喊停，继而两人跟着他往怀素亭这边走了过来。
“娘娘，您的手都凉了，娘娘您怎么了，别吓奴婢。”悠儿紧张地逮着我问个不停，看着越来越近的三人，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说：“你先退下，我没事，别慌。”话是对悠儿说，也是对自己说的，可是我心如鹿撞，声音都不稳了。
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们会以这样的形式齐齐出现在我的面前，咫尺天涯，彻骨彻心的咫尺天涯。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底复杂到了什么地步——明宸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是我的夫君；沈默曾是我的主子，彼此欠着彼此一命，而我的手上还带着他要给未来妻子的指环；易寒萧曾是我的未婚夫，他是明宸同父异母的弟弟，皇室的沧海遗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或许真相还远比我目前所知道的要复杂得多？以前我总埋怨老天爷对我太狠，将我玩弄得一塌糊涂，可是换个角度想，撇开他们对我是爱抑或是征服的心理不说，是不是我哪一世积下了几世的功德，这一世才会有三个人中翘楚都愿意为我做点什么？
看着他们三人走了进来，我忽然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呼吸困难。看着明宸平静无波的眸子，我给行了个大礼：“臣妾叩见皇上。”这是他封我为昭仪后，我第一次见他。
“爱妃平身。”明宸特地过来扶起我，牵着我的手。
“见过顾昭仪。”易寒萧低头看着地面，平静地打了声招呼。
“微臣沈默叩见昭仪娘娘。”沈默只是没有品级的世子，他对我作了个揖。
“二位有礼了。”我强压着自己的尴尬，回了一声，手不着痕迹地从明宸手中抽出。
明宸却又牵起我的手，微笑道：“爱妃，二位爱卿对你有恩，也即是于朕有恩，朕今天召他们进宫，就是应你所求，报答这两桩恩情。他们俩都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了……”
“皇上。”我心头一紧，失控似的喊一声，惊起了眼前两个一直低着头的人，我的视线匆匆地扫过他们，两人的脸色似乎都不大好，我垂首低声道，“皇上，此事您还是与太妃娘娘、皇后娘娘商议较妥当，与臣妾说，于理不合，请皇上体恤。”明宸把报恩这顶帽子扣在我的头上，是想让他们两人恨死我吗？我有什么立场为他们挑选妻子。
“如此……也对。”明宸缓慢地说着，又看了看沈默和易寒萧，说，“爱妃如此知礼，倒是朕糊涂了。可与其让太妃与皇后替两个不了解的人选贤内助，还不如让他们二人自己选，这样吧，朕做主，算是替爱妃报恩了，今年起恢复百花节，让他们选自己最满意的妻子。”
百花节……我听说过，这是天仪国最高级的相亲会，每年一届，由皇太后与皇后以赏花为名，邀请五品以上官员的夫人携带家中年满十六岁又尚未婚配的少爷小姐们入宫，设宴百花庭，届时宫中适龄的皇子公主也会参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先帝在位时取消了这桩盛事。
“臣弟（臣）叩谢皇上。”两人同声谢恩，告退。
看着他们走出怀素亭，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想，又被感觉极其敏锐的明宸察觉了，他语气懒懒地说道：“爱妃对朕这安排，可有什么意见？”
明宸，我们一定要这样吗？可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能怪他，谁让他是辰公子呢。可是，为什么眼前的明宸和辰公子简直判若两人。我觉得心情郁闷，不想与他周旋，抬起头，对上他乌黑清亮的眸子，大方地微笑说：“皇上，臣妾没有意见。皇上如此关怀臣子，是皇上圣明，也是他们的福分。如果没有什么吩咐，臣妾先行告退了。”说完，我转身想走开。
“你就那么受不了他们琵琶别抱吗？你心里到底能装多少个人？”身后传来明宸低低的诘问，语气似乎有几分不甘。
我停住了脚步，无奈地看了看天，低下头，直说道：“皇上，臣妾是您的顾昭仪，这个身份或许会变，但是这个事实永远都变不了了，您还担心什么呢？皇上，臣妾放不下宫外的未了的事，仅仅因为那些亲人。此外种种臣妾已经放下了，否则不会来到您的身边，如今放不下的，是皇上自己。”
“是吗？”明宸反问了一句，眉心蹙了起来，“可明显，他们并未放下，难道你就不在乎了？”
“皇上，有些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平静地搁下这句话，我不再停留，大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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